“他怎么不敢?”
旁次里,有女子的笑声又尖又利,直刺云天。
伴随着这刺痛耳膜的笑声,羽山忽然整个地震动起来,镇守羽山火旗的太渊门白衣道脸色一变,一拂尘击向地面,拂尘做剑,剑气透地百丈。这一剑迅如惊雷,但笑声比剑来得更快,轰隆声响中,千万斤重的岩石同时向四面八方飞出。
一道幽蓝的身影自滚滚烟尘中扶摇直起。
“月母!”
太虞族长神色一变,事前根本没有谁想到这个疯女人会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烟尘里,又掠出一道白影,白衣纪官将陆净三人扔到无火地,挥袖止住了落石,尔后朝太虞族长略微一欠身,歉意道:“子晋无能,未能拦住她。”
“废物。”
太虞族长虽知以月母的实力,常人很难应对,还是忍不住叱骂了一声。
白衣子晋不做辩解,只默默站在一块山石上。
深蓝华美的羽翼在背后展开,月母悬浮在空中,因面前的这一幕吃吃发笑。她的目光从一众仙门和百氏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巫罗身上——这名南疆的跛足老者不知何时手捧一个木匣,木匣已经打开,露出盛放其中的一张深黑巫傩面具。
“月母,你镇守凶犁土丘万年,难道真要就此坠邪,过往功业毁之一旦吗?”太虞族长思念急转,语气稍缓。
月母不理睬他,只是看着那一张深黑漆金的熟悉面具,笑得更厉害了,笑得背后的双翼流光溢彩。
“果然如此。”
她笑颜如花,看向师巫洛,语气说不出的讥讽。
“果然是你。”
被无视的太虞族长脸色忽青忽赤,一步踏出,背后月影光芒大盛,厉声道:“原来你早就与巫族相互勾结,好!好个巫族!好位月母,你们出卖人间,为祸苍生,此罪虽诛难消!”
月母终于将视线移向他。
严词厉色的太虞族长一愣……月母看他的目光说不出的古怪,仿佛他眼下的一言一行都滑稽到极点。
“怎么?”月母在虚空中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以一种混杂嘲弄和怜悯的目光缓缓扫视立于阵中的诸多仙门中人以及牧天者,柔声问道,“到了现在,你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在谁面前夸口?”
她的问题来得奇怪,九成的人听得一头雾水。
太虞族长眉头一皱,觉得她疯得更加彻底了。
唯皆大欢喜的弥勒法相和杻阳山祭坛中心的鬼谷牧鹤长老神色有细微的变化。巫族族人神色不变,始终一片肃然。
见四下无人应答,月母又大笑起来。
“你们还猜不出来?”她妩媚的脸庞满是快意,一指冷冷看她的师巫洛“到了现在,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
太虞族长眉头一跳,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空桑不是一口一个天命吗!你们仙门不是一句一个大道吗!哈哈哈哈哈,”月母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歇斯底里,扭曲的恨意和快意同时出现在她姣好妩媚的脸上,“他就是天道!”
“他就是天道!!”
第101章 我来为他问一句
太虞族长的神情忽然定格, 火旗下的太渊庄门人瞳孔收缩,半空紫金弥勒相一震险些直接惊散, 谷风中舒展的红绸刹那停滞……无边的惊悸,无边的骇然,无边的震恐同时在脑海中炸开,炸得人脑中隆隆一片。
师巫洛。
他在一千年前横空出世,孤身一人走出南疆,一把绯刀斩遍中土十二洲。
名义上,他是十巫之首, 可实际上,他所行神通术式与巫族没有分毫关系,无师承,无血脉, 无亲友,无所爱, 无所系。仙门也好,空桑也罢,不论怎么大费周章, 都没能查出他的根底。他仿佛只是个纯然的疯子, 横杀肆斩, 与世为敌。
一千年里, 不知多少宗门多少氏族咆哮着问过多少次,他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谁也不知道。
空桑曾经求问上神, 天外天也给不出答案。
一直到烛南九城, 师巫洛首次在众目睽睽下现身, 破樊笼,带一身红衣的仇薄灯远走, 过往种种终于有了答案: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复仇和守候。可迷雾并未彻底散去……与曾经的神君有关的一切,都是太久太久以前的往事。然而《古石碑记》上没有记载他的身影,天外神龛未曾铭刻他的姓名。
属于神君的时代,没有他的踪迹。
恩怨爱恨,与他无关。
他以什么立场在做这一切?
知道越多的人越迷惑不解,直到月母歇斯底里地大笑,最后的迷雾才被震散……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一个太过荒诞太过讽刺的答案。
四下一片寂静。
“怎么?”月母吃吃笑着,眼尾幽蓝,“怎么都不说话了?”
“胡言乱语!滑天下之大稽!”太虞族长猛然惊醒,一张脸庞被不敢置信和极度的恐惧所扭曲,狰狞无比,不顾形象,指着月母痛斥,“你这种投靠大荒的邪魔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伴随着他的话,周遭终于一片哗然。
行天命,护苍生,不论是仙门还是空桑,都将这作为自己的道统。
正因为有道统的存在,修仙者才能在天地之间行走时不迷不惑。谁也不愿意相信月母所说的话,谁也不愿意接受天道不在乎苍生这个事实——否则,他们一直以来信奉的立身之基,岂不成了个笑话?
“你们难道相信一个疯妖说的话?”太虞族长环顾四周,声音高得有些不正常,试图激起笑脸弥勒等人附和自己。
然而正是他这种高得不正常的声音,反而让空桑一些喧哗的牧天者面色苍白地停了下来——此次能够前来涌洲参与围杀的牧天者,无一不是百氏中的精英。正因如此,他们知道的比常人要多一些,比如……就在不久前,鱬城的日月被百氏以外的人更改了!
“不认得么?”月母不知何时止住笑,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缥缈,“那张巫傩面具,你应该见过才是啊……”
太虞族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慢慢地、僵硬地望向巫族。
巫罗在狰兽兽首跪下,将木匣毕恭毕敬高举过头顶,那张深黑漆金的面具飞出木匣,落进师巫洛的手中。
太虞族长忽然开始一步一步向后退。
……那张面具!
他的确见过那张面具!
或者说,空桑百氏中传承上神血脉的氏族族长,都应该见过那张面具……在扶桑神树下,有一处极其辛秘非大氏族长不得进入的古祭室中,保留了一部分与太古往事有关的壁画。其中一幅,画着广袖飘摇的神君戴一张深黑面具在溱河上泛舟。
空桑的族长们见过那幅壁画不止一次。
可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发现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
太古距离今天已经太久太远了,而在空桑绝不对外公开的隐秘宗卷中,记载了那位白衣神君的一些习惯,相比其余云中城里的神,他格外喜欢走下不周山,走到山河之间,或与城民共歌共饮,或与精怪同游同戏。在一两则残缺的逸闻里,说他有时为了不被认出来,会像凡人一样,戴上面具。
“那张面具是他亲手刻的啊……”月母喜怒难辨地望着那张深黑漆金的面具,“人以巫傩通神,那神呢?神以巫傩通什么?”
“不……不可能……”
太虞族长脸色惨白,喃喃自语。
他终于意识到这么多年,自己、空桑以及天外天,到底错过了一个怎样惊人的秘密。
而千里大阵中,除去空桑百氏,还有一个仙门无人说话——玄清门。玄清门不长于刀剑拼杀,而是专于神祀布阵,在不周山断绝,上下相分之后,他们最常利用祭祀的方法请天外天的上神降临。
人神难通,因此需要“神降”。
降神的仪式中,巫傩面具是实现上下相通的一种媒介。各个城池中,祝师祝女们,也会通过戴上面具的方式,从而让城神附体,或者短暂地调用城神的力量。人以巫傩通神,那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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