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扶善国突然正襟危坐。他比扶曜紧张,却干巴巴地安抚,“阿曜,你别紧张。”
扶曜不紧张,他甚至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或者应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一切。
从扶曜决定找人开始,一切过于顺风顺水,没有任何谨慎思考的余地,稀里糊涂地就到了这个地步。
谁都懵。
尤其扶善国,他上一秒还在跟团里老头老太太兴高采烈地拉家常,下一秒就要直面十几年来辗转反侧的惆怅。
温雾屿作为半路入局的人,他的思考逻辑很清楚,“今天就要见面吗,为什么这么着急?哥,那边什么情况你了解过吗?”
“没有,”扶曜也很困惑,他回想接电话时,背景音外那一片嘈杂又不敢置信的询问声,扶曜没法考虑这么多了,“民警说这件事很复杂,说不清,要当面坐下来聊……雾屿,那边好像情绪很激动,我……”
有苦衷,有原因。
温雾屿手里捏着竹扇,有些心疼地看向扶曜,他心想,当中恐怕有万般不得已的阴差阳错,也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第79章 血肉至亲
以前对于有所收获的寻亲或者寻人,派出所多少会安排一场认亲仪式,或通知媒体,提早铺垫氛围,但这次没有。之所以这么匆忙的见面,扶曜的亲生父母比所有人都要迫切。
因为在他们认知里,那个孩子早在三岁时就死于意外了。甚至当警察亲自登门造访,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遇到了骗子。于是,在这一个月天翻地覆的影响下,他们不敢置信的情感中又带了些许诡异。
派出所门口早已有民警在等扶曜,他们看见来的人不少,谨慎地问了句:“这些人都是…?”
扶曜言简意骇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能一起吗?”
理论上能,谁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但在一般认亲现场,因为大多数都是受拐卖因素影响的人,怕双方发生冲突,不会安排养父母和亲生父母见面,毕竟摆在台面上的东西,氛围良好是第一位。不过扶曜的情况太特殊了,也顾不上那么多。
民警边走边说:“可以,一起进来吧。”
扶善国太紧张了,迈两步台阶差点摔,扶曜和温雾屿一左一右搀住他。
“爷爷,你没事吧?”温雾屿问。
“没事没事,”扶善国摆手,“走吧,别耽误了。”
不知为何,温雾屿也紧张,他走到派出所大厅,看见一台自动贩卖机,脱口而出,“哥,我买瓶水。”
扶曜睁了睁眼皮,稍显意外地看他。
温雾屿撇着嘴角干笑,“我口喝,你要吗?”
扶曜登时哭笑不得,民警又一个劲的催,他没办法,摸摸温雾屿的头发,“行,我要,你慢慢来,别着急,走路小心点。”
温雾屿说好。DAO.DU.JIA.BAO.ZHA
他在派出所大厅踱了半圈步,稍稍平复了一点心绪,刚好走到贩卖机旁。
来都来了,不渴也得渴。温雾屿一板一眼地扫码拿水,拧开喝。他想事情想得出神,动作完全跟脑子搭不上边,没注意周围人的变化。
有个声音从温雾屿身后传来,“你好,请问你好了吗?”
温雾屿被吓了一跳,差点呛水,他忙不迭让开位置,嘴上说对不起,抬眼一看,眼前人的脸突如其来闯入视线之内。温雾屿周身骤然一震,十年前与扶曜初次相遇时的画面在此刻终于具象化,他们在那时为数不多的相处点滴在这张脸的提示下,走马灯似的在温雾屿颅内回放——
太像了。
像二十刚出头的扶曜。
温雾屿头皮发麻,第一个想法,这人谁啊?
此人则莫名其妙地跟温雾屿对视了一眼。
两人面面相觑之际,扶曜来了。他也看见了那个人,也诧异。
彼此目光对,千回百转间,突然又心知肚明。
“哥。”温雾屿叫扶曜。
扶曜稳了稳心神,不再看那人,他偏头对温雾屿笑了笑,“买好了吗?”
温雾屿有点懵,“买什么?”
“水。”
“哦。”温雾屿问一句答一句,说买好了。
扶曜摊手,“我的呢?”
温雾屿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只剩半瓶的矿泉水,哭丧着脸说:“忘记了。”
扶曜扬眉,他轻蹙一笑,接过那半瓶水,当着对面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完全不避讳,拧开喝了干净。
“我们一人一半,省钱。”
温雾屿被这个岔一打,紧绷的神经倒是松弛不少。他也不在意那个人了,问扶曜:“你怎么出来了?”
“那边……”扶曜欲言又止,“那边快开始了。”
温雾屿点头说好,“走吧。”
扶曜跟温雾屿并肩走,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佯装稀松平常地问:“他是不是跟我长得很像?”
温雾屿怔忪,“什么?”
“雾屿,你刚才看着他,想到了什么?”扶曜虚虚搂住他的腰,“别装,说实话。”
温雾屿弯着眉眼笑,他长出一口气,“想到我们第一次开房,并排坐一起看新闻联播的场面。”
扶曜回想了一下,也笑,说哦。
“哥,他没你帅。”
扶曜挺高兴,嘴上却说:“我是你男朋友,你对我有滤镜,这评价不客观。”
温雾屿说的是实话,扶曜眉间盛着厚重的故事感,有一汪沉稳的湖泊。从初见起,温雾屿就看到了这一份独特,才会铭记于心,酝酿多年绽放。
“那也是世上独一份的滤镜,有五彩斑斓的光。”
扶曜悠悠脸红,晕染到了耳垂,不好意思了,“嘴巴真甜。”
走过拐角,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温雾屿牵住扶曜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哥,等这件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就回去吧,回漳洲岛。”
扶曜心里软得发酸,“好。”
前往会客室的路很短,稍微走几步就到了。温雾屿依依不舍地松开扶曜的手,扶曜停住了脚步,望着前方。
温雾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眼前站了很多人,三四个民警围着一对中年夫妻,扶善国站在最外侧,面色很无奈。
那对夫妻穿着朴素,但很得体,可岁月带来的风霜却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女人似乎刚哭过,眼睛很肿,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着,显得惶恐不安。
扶善国哀叹一声,他退后半步,回头看见扶曜,心情复杂地开口,说:“阿曜,你来了。”
扶曜想叫一声爷爷,可他嗓子被巨大的酸苦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反倒是那对夫妻,他们寻声而来,恐惧和惊喜在双目中纵横交错。女人的灵魂控制着早已空洞的肉体,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向扶曜。
扶曜突然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情绪面对这一切,有点害怕即将面临的事情,于是下意识往后退。
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温雾屿就站在扶曜身后,他抬手轻轻托住扶曜的背,小声哄慰道:“哥,没事。”
扶曜尽量稳住自己的心态,他点头,说好。
此时此刻,女人已经走到扶曜面前了,她仰头看扶曜,伸手想触碰,又怕这些都是虚幻梦境的打击,不敢了,一时蹉跎。
气氛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众人。
扶曜抬眼看了一圈中人的反应,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她说:“你好。”
女人在温暖的问候下抽泣难止,她小心握住扶曜的手,反复确认脉搏温度,悲怆地说:“你还活着啊,孩子。”
她哭得太凶,哭到最后没力气了,身体向后软倒。扶曜心一惊,他伸手想拉一把,有个人出现,稳稳地扶住了她。
“妈!你小心。”
女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紧紧拽住来人的衣袖,又哭又笑地说:“小礼,他是你大哥,他是你亲哥哥!”
那人低着头,没看扶曜,“嗯,我知道,我们刚才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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