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善国好像那种劝小两口好好过日子的老人,尤其显得语重心长。
温雾屿也不尴尬,得体地点了点头,又问:“爷爷,他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扶善国一愣:“啊?他没跟你说吗?”
“没,我没问。”
“哦,唉……”扶善国又给温雾屿沏茶,“我以为他把你说通了,那些事儿你全都知道呢。”
温雾屿大尾巴狼似的端起了架势,“我没好意思问。”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扶善国不甚在意地说:“你问了他肯定告诉你!”
温雾屿说嗯,他不否认,想了想,又说:“爷爷,你先跟我透露一点,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心病这种事情,我怕问得太直接了,刺激他了。”
“也是。”扶善国抬手摸胡子,他不喝茶了,目光看向远处,记忆翻滚,落在平淡的岁月里,满是遗憾,“我就知道个大概,你先听听,真想知道细节,还是得阿曜来说。”
温雾屿有些紧张,掐着指尖,尽量稳住心跳的节奏,“嗯,我听着。”
“阿曜有个朋友,他俩一块长大的,关系很好。”
温雾屿太阳穴猛地一蹦,好像有颗小石子在水面砸出了波荡,他不由自主地产生联想——扶曜之前跟自己提的白月光,不能是这个人吧?
扶善国不知道温雾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往下说:“后来那个人没了,唉,三十岁不到,太遗憾了。”
“啊?”这个转折有点快,温雾屿一时反应不顺,“没了,什么意思?”
扶善国不想讲得太直接,“工作时出了意外,人没了。”
温雾屿微微蹙眉,他杯中的茶凉了,顾不上喝,“阿曜跟难过吧?”
“难过啊,消极了很久,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没出来,”扶善国说:“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温雾屿点头,说嗯,心里绵延出细密的苦涩,又问:“然后呢?”
“然后过了大半年吧,阿曜的生活、工作看上去蛮正常的,都在正轨上,我以为这事情就过去了。”扶善国没讲几句话又叹气,脸上的皱痕愈发深刻,“厄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只能受着。他朋友的家人又出了意外了,听说人被找到时已经面目全非,这事儿我到现在不敢问阿曜。”
温雾屿从来没有对陌生人的死亡产生过共情,他一直认为自己冷漠,直到一切事端跟扶曜产生瓜葛,一字一句都让自己心惊胆战了。
扶善国又说:“这件事后的第三天,台风登陆了,阿曜带情绪上岗,注意力集中不了,从山上摔下来——小温,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温雾屿艰难地点头,他想说知道,愣是发不出声音。
“就是从那年之后,他对于生死和意外就特别在意了。”
一有风吹草动,如同惊弓之鸟,他不在意自己,却害怕身边至亲之人有任何异样。扶曜越想把控一切,就代表他越惊惧失去什么。
然而逻辑并不通顺,这其中一定有关键点漏下了。温雾屿身上拧巴的劲儿散了,他一下一下点着眼尾,轻轻揉搓。他皮肉嫩,稍微弄一弄就红。
扶善国年纪大了,讲故事的语言顺序很乱,温雾屿耐着心境拼凑来龙去脉。
桌上的茶水彻底凉了,喝起来没味儿,扶善国干脆全洒进脚下的泥地里。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完了,压力一小,突然轻松愉快不少。
温雾屿还在悠悠愁愁地思虑着过往的旧事,扶善国瞥了他一眼,又想起什么,咬牙一横,石破惊天地来了一句:“小温,你跟阿曜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什么?”
温雾屿没回神,问:“什么?”
扶善国一拍大腿,劲儿挺大,自己把自己拍疼了,龇牙咧嘴,“我……我看见你们在亲、亲嘴! ”
温雾屿好似被人在脑袋上罩了一口铜钟,扶善国拿着根木棍肆无忌惮地敲,敲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麻了。
“啊?”温雾屿此刻孤身一人在这里,没有扶曜打配合了,他不知道应该用哪种姿势出柜,傻了吧唧地问:“您是在哪里看见的?”
扶善国伸手一指,“屋顶,就你们刚来的那个晚上。”
温雾屿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他想观察扶善国的反应,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从老头子言词间的态度听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强烈的抗拒姿态。
“爷爷,您……”温雾屿清了清嗓子,他干咳一声,端正了姿态,正襟危坐地问:“您有什么想法?”
茶倒早了。
扶善国看着一地的湿土,又叹气,叹完了,就尴尬上了,这事儿怎么着应该先跟扶曜开口。
“我倒是没什么想法,”扶善国局促地搓手,“就之前,小宋、宋思阳,他冲着我喊‘你孙子也喜欢男人’,我就有点心理准备了。有这种过程的铺垫,所以现在也还行。”
果然如此。
温雾屿想起扶曜在处理宋思阳这件事上用的方法,确实太直接了,好像故意要把自己也推出去。
他早有打算,是真的不怕。
温雾屿从沉默许久,他束手无策,干脆以平常心面对,于是精神再度松弛,“爷爷,你不反对吗?”
扶善国经历了漫长的心路历程,眼下他比温雾屿放松,“阿曜从小就有主见,他主意特别正,我左右不了他,更别说反对阻止了,硬碰硬太伤感情。”
“他不会跟您硬碰硬的。”
扶善国一直看着温雾屿,意味深长地说:“以前不会,以后就说不定了。”
温雾屿七巧玲珑心,主要稍微一琢磨,就明白扶善国话里话外的意思了,他腼腆地笑了笑,说了声嗯。
扶善国收回自己的目光,又说:“我以前着急他成家,是怕他以后孤单一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朋友是阶段性的,但家人不是,有责任和羁绊在,会比别的关系更加牢固一些。”
温雾屿颔首。
扶善国斟酌片刻,问:“小温,你跟阿曜是那种关系吗?我是说——可以走到最后的关系。”
温雾屿在‘深层次关系’的探讨中一直处于心虚方,自己跟扶曜暧昧到了极端,却依旧隔着朦胧的水雾不清不楚地‘谈情说爱’。
“我……”温雾屿不敢回答扶善国的问题。
扶善国却把一切都看透了,他说:“人这一辈啊,心思太重、顾虑过多,临了带进棺材都烧不干净。喜欢这种东西,纯一不杂,心理负担不需要太重。但你好不容易来这尘世走一趟,要给自己留一个不带遗憾的念想啊,孩子。”
温雾屿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所谓人生导师相的长辈,对他谆谆教导,指引迷茫的前路。如今有了一位,他没有其他目的,带着至真至诚的关怀,让温雾屿无所适从了。
他鼻子一酸,想哭。
扶善国乍一看见,手忙脚乱,“哎哟,你别哭啊,多大人了!”
“爷爷……”
“你别多想,我不是给你压力。你和阿曜的事情我就这个态度,你你你、你到时候也跟他说一声,”扶善国讪笑,“别每天跟我大眼瞪小眼地就是憋不出一个屁!”
温雾屿哽了一下,说好。
扶善国又叹气,嗫嗫嚅嚅地突然客气上了,“那麻烦你了。”
温雾屿觉得老头话里的气氛不对,问:“爷爷,你还有别的事情吗?要么一起说了吧。”
扶善国说温雾屿聪明,是真聪明,眼睛看不见,心思太通透了,这么看来,确实跟扶曜挺配的。
“这些话应该我跟阿曜说的,可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怪尴尬的。”
温雾屿愣了愣,“为什么?”
扶善国把自己掌心搓出一层细汗,语调却装得稀松平常,“因为他不是我亲生的,他是我从外面捡来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准确的年龄,后来找人算了一卦,说这孩子属马,以后会命好,我就给他定了个出生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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