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益多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龇牙咧嘴:“今天都周三了。得,咱挑个好日子送送他吧。”
“……”
陈藩强扒开干涩的眼皮,顶灯晃得他眼球生疼,张嘴想骂人,却发现喉咙也哑得说不出话。
缓了一缓,他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从人体工学椅上直起身,伸手在办公桌上四处乱摸。
钱益多见状赶紧把刚才那杯冰美式递过去,看着陈藩掀开盖子咕咚咚一下干掉大半杯。
“完了,起尸了。”钱益多拿起桌上的便利贴,撕了一张吧嗒粘陈藩额头上,“无量慈悲,安心去吧,你的小篱笆我来接手,明天主体名称就变更成小裤衩。”
陈藩噗地朝他脸上吐了个冰块,把人啊呀一声砸走。
“滚,”陈藩抬手把便利贴扯掉,团成小球弹开,又丰富了一下他的祈使句,“远点滚。”
钱益多看着衬衫上留下的浅褐色水痕,心疼得要命,非但没滚远,反而扑过来连抽两张面巾纸胡乱擦拭前襟。
“操,你能不能行,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我玩儿恶心的!”他忿忿道,“这我新买的,就穿了这么一次!”
陈藩头脑还没完全开机,没搭理他,只低头晃了晃手里的半杯咖啡。冰美式没垫杯套,拿着有点冻手,原来刚才是钱益多用这玩意儿贴上来,自己才做了那么个晦气的梦。
他放下杯子,杯底很快在软皮桌面上积出一个半月形水渍。
“周六连着续了两摊,下午一个晚上一个,把今年刚入股的新爹给稳住了。周日核材料,周一跟平台开会开完了又喝,起来三个部门在线上等着汇报。今天中午下了飞机就去跟咱们亲爱的大股东,大收藏家魏振方老先生吃饭,飞机还特么给我落在大兴。我以为随便当个孙子哄哄他得了,结果是个相亲局,我就这么去的。”
陈藩指了指自己爬满红血丝的眼珠子,平日里看谁都含情的狭长美目困得肿不拉几,眼皮翻出好几个褶,一抬眼像顶着俩千层糕似的。头发没做造型打理,无精打采遮在眉毛上,鬓角连着两腮是一片青色的胡茬。
钱益多露出个惨不忍睹的表情,睁眼说瞎话地安慰:“其实也有种粗犷的潇洒,那姑娘要是对草书或者抽象派有研究的话,说不定还有戏。”
“画工笔画的。”陈藩搓搓脸,手掌扫过胡茬沙沙响。
“哦,那不成了。”钱益多咂咂嘴,“那魏老头没生气吧?”
“不至于生气,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八卦。你他妈的做法务是很闲吗?”陈藩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焦躁的情绪快要在他脑子里爆开,“我的意思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朕倦了。”
“……其实也不算没事。”钱益多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这时候给他火上浇油,“要不等你睡醒了再说吧,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
陈藩强压下一句咆哮,做了个深呼吸:“有什么屁,快放。”
钱益多就放了。
“周一的时候,电影中心有个策划问我一件事,关于IP采购的。他们收到一份剧本投稿,说写得不错,想签。但这本子是根据小说改编的,版权多人持有,其中一个人还死了,他们请我拿主意,把这个版权链条搞清晰。”
“重点。”陈藩头也不抬,拇指隔着眼皮用力按压酸痛的眼球。
不怪他没耐心。
陈藩二十岁开办个人工作室,凭借过硬的短片实力锋芒毕露;二十六岁把陈玉泽留下的舞台相关行业资源整合收编,工作室鸟枪换炮变成篱笆影业;又在八年间,把电影业务线扎实夯定在行业上层水准上。
如今他稳稳当当坐在总裁室,手底下养活百十口人,在自家公司里是可亲可敬的“大王”,出了门任谁见面都要客客气气地招呼一声“陈总”。
除非是S级、S+的大项目,需要让他重点看一看,否则像这种八字没一撇的小项目,根本摆不到他面前来。
陈藩不知道钱益多抽什么风,跟他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屁事。
“重点是那个本子的原著,叫《风卵》。”钱益多说。
陈藩骤然睁开双眼,看向钱益多。
钱益多被他那副神情吓出一层白毛汗,连忙往回找补:“你也别激动,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你要觉得晦气,咱就把这事儿给拒了,这投稿也说明不了什么,就……就说明不了什么。”
这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但他们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松津河上那场命案过去十四年了。
陈藩记得是零九年圣诞夜那会儿,自己过了大半年纸醉金迷荒芜虚度的日子,跟几个同学喝得烂醉如泥,勾肩搭背扶着墙往外走。一群人甩着大舌头,拿好几国语言搀在一起鬼吼鬼叫,结果刚出酒吧没几步,就见着陈鲜站在雪地里直勾勾看他。
吓得他差点膀胱一松,当场尿出来。
周围几个人还以为陈鲜是他女朋友,圣诞夜赶着送来一个罗曼蒂克大惊喜,纷纷起哄,叫他俩亲一个。
没想到陈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其暴力程度把几个卷毛白男吓得屁滚尿流,一边喊着报警一边狂奔而去。
陈藩被打蒙了,弯腰撑着膝盖,看自己鼻血滴答滴答往下流,点梅花似的落在地上。
清醒了吗,陈鲜问他,嗓音像挂了霜那么冷。
随即她就从兜里掏出一个酱红色的小本,扔给陈藩——那是他被陈玉辉收走的护照。
陈鲜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硬邦邦,说陈玉辉死了,丁芳也死了,死在河里。
丁芳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小儿子陈定的衣服。只有衣服。小孩尸体没找到,估计是太小太轻,被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也可能是小孩肉嫩骨头脆,泡烂之后被鱼吃干净了。
陈藩听完没忍住,吐了一地。
然后他就听见陈鲜提起了那个名字。
“你现在这个德行又是怎么回事?你和贺春景怎么了?”
陈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些,一些悲切流露出来。
贺春景三个字一入耳,陈藩本就因酒精燥热不已的脑子就跟下了油锅一样,痛得一炸,有股邪火“簇”地窜出来。
他撑着膝盖笑,笑得喘不过气。
“你怎么没大没小的,姐,你不能……不能喊他大名。按辈分算下来,他是,哈哈,他是我小婶子,你高低还得叫他一声后妈,哈哈。”
陈鲜又一拳,扎扎实实给他擂倒在了地上。
幸亏这会儿大街上没什么人,大家伙儿要么在家里团聚,要么在酒吧狂嗨,不然陈鲜分分钟被警车拉走。
午夜时分的石板地面泛着凉意,陈藩侧脸着地,眼冒金星,视线不远处就是新鲜出炉的呕吐物。
这顿揍哪怕过了十几年,陈藩现在想起来仍旧牙神经隐隐作痛。
“其他呢,还有吗?”陈藩问。
“我看了一下业务侧发过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对方对接人姓谭,备注名称是谭老师。其他信息暂时还没有给到我,这个项目……”钱益多试探着看向这位多年的好友,他对当年的事情也还心有余悸,“咱们做吗?”
“不做。”陈藩没有任何犹豫,“毙掉。”
钱益多点点头:“那我这边先不动,但估计他们会拿到这个月例会上提,到时候你记得驳回。”
“嗯,还有别的事吗?”陈藩把桌上剩的小半杯冰美式喝干净,剩了稀里哗啦一堆碎碎冰。
“那没了。”钱益多悻悻道,“你赶紧回家闷一觉吧,最近没有啥大事,都是常规合同,叫孟南给你批就行。”
陈藩靠回宽大椅背里,柔韧的工学椅半躺下去,稳稳托住这具疲惫的身躯。
“行,你先回去吧,我再歇一会儿就走。”陈藩闭上眼睛,视野中残余两团橙黄色的虚像,“顺手帮我把灯关了,谢您。”
钱益多抬手关了灯,玻璃门轻轻晃了晃,隔绝外物,困住一室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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