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嘀咕什么呢?还不上来。”楼上传来女子的清冷声。
赵希言便仰起脖子高声回道:“来了来了,娘子莫急。”随后从琵琶袖内掏出钱袋,从众多铜钱里选了一锭银子塞到伙计手中,便转身蹬蹬瞪的爬上了楼,“来了,来了。”
收了银子的伙计,咬了一口辨别真伪后藏入怀中,跟上楼去,精心为二人选了一个带外长廊的厢房。
伙计走到长廊介绍道:“这儿可以看见扬州城所有景观,夜里也是赏月观火的极佳之地。”
“小二,适才你说的菜名,一样来一个。”赵希言道,旋即又加了一句,“都要趁热上,凉了丝毫都不要。”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领了命,便识趣的从楼内退出,顺便将门也给二人带上了。
原先呼啸的寒风,在二人登楼后渐渐停止,从长廊俯瞰,扬州城的万家灯火,不似京城那般密集,湖水环绕,偶尔可以闻到从湖面飘来的水雾气息,一条条灯火通明的画舫游湖经过。
楼下的屋檐又添了几盏灯笼,晋阳公主站在长廊上,眼里有无数闪烁的灯火,一阵风,扬起挂在顶楼的长幡,四条随风起舞的长幡,分别写了四句诗。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赵希言走上前,“看来这店家,也是个有故事之人。”
良久之后,伙计端来一盘盘热腾的菜,最先上的是一碗藕粉,盛在瓷碗内,质地极轻,无色呈透明状。
随后便是碎金饭,伙计又开始介绍了起来,“这碎金饭,相传是炀帝下江南时带来的,传至如今有数百年的历史了,祖传的手艺,数我家店最是火,一般客人来小店,必点这一道菜。”
煮熟的米饭加鸡蛋翻炒,发出诱人的香味,又因色泽金黄,故名碎金饭,赵希言尝了一口藕粉,入口即化,味道十分清淡,并没有伙计吹嘘的那般,待伙计走后,他便问道:“爹爹不爱吃这种清淡的东西,不过母亲应该会喜欢的,那伙计八成是吹嘘的。”
“殿下都多久没有和陛下坐在一起用膳了……”晋阳公主回道,“如今为皇子,怕是一次皇子该行的视膳问安也不曾吧?又怎知陛下如今的喜好。”
赵希言便摸了摸戴唐巾的脑袋,“宫里太闷了,想想之前我被关在内廷,再回去,岂不要吐了。”
“那今后怎么办呢?”晋阳公主为其添了一小碗碎金饭,“今后,那里会是殿下的家。”随后送到赵希言跟前,又道:“扬州的碎金饭,我听伴伴说过,流传了数百年,很是有名。”
赵希言便用勺子舀了一口,心思本就不在吃之上,“偌大个宫殿,我一个人居住自然会感到烦闷,可若是有人陪同,那就不一样了。”
听到赵希言的话,晋阳公主便道:“你知道先帝为何如此喜爱齐王么?”
说到齐王,齐王的两个子嗣在战后便不知所踪,赵希言寻遍整个京城也不得踪影,齐王被废之后,从宗室中彻底除名,其子嗣也丧失了继承权,更是在李皇后掌权之时,被剥夺了身份,幸得赵希言庇佑,只被软禁了起来,之后燕军闯入内廷,两个孩子却悄然失踪。
于是赵希言将疑点放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保留皇室身份的汉王没有被除,而两个已经不可能继承帝位的已废庶子却不见了踪影,这于理不合。
赵希言想了想,“齐王坦荡,若为人君……”
赵希言刚一开口,晋阳公主便摇头否认了,“在齐王娶妻之前,齐王是以仁孝在众多皇子中深得陛下宠爱,问安视膳,止奉朝请,二十年来,无一日缺,彼时的齐王,幼聪慧,先帝自中年便有疾缠身,亦是齐王侍奉左右,祈福尝药,从未敢怠慢。”
赵希言当然知道,皇帝的偏心不会没有理由,“母亲说过,少年人应有的天性,就像草原上的鹰,不该拘束于小小的宫城里,齐王这些,想来是他生母所教。”
晋阳公主点点头,“齐王赢在了母亲的教导上,又是掌权后第一个皇子,于是顺利的讨得了皇帝的欢心,但他也输在了自己的母亲上,庶出的身份。”
赵希言明白了晋阳公主的意思,“待将母亲接回京师,我会做一个孝子的。”
知道赵希言脾性倔强的晋阳公主伸出手轻轻压住赵希言的手背,似想告诫什么,“小言……”
吱!
门忽然再次打开,伙计将剩余的菜品一一上齐,晋阳公主便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要说的话也被咽了回去。
赵希言瞧了一眼,“怎少了一道菜。”
伙计捏着双手解释道:“少了一道盐水鹅,小店需得保证食材新鲜,方后厨挑了一只肥硕的公鹅,准备宰杀时,一只母鹅忽然从笼内撞出,啄伤了宰杀的厨子,后母鹅哀声不断,这两只鹅本为一对,掌柜见之,心生怜悯,又得知点这道菜的客人,也是一对有缘人,于是让小的来与两位客官商量,客官若心慈,放其一条生路,今日的菜,小店便全免了。”
感到新奇的赵希言没有发怒反而笑了笑,“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倒是听过有雁双飞不离不弃的,没有想到鹅也会如此?”
“一看爷就金贵之人,不曾与这些牲畜打交道,小的是扬州人,幼时为人养鹅,常见成双入对,且通人性,依小的看,如今的达官贵人朝三暮四,偷养外室不说,还宠妾灭妻,这德行还不如一只牲畜呢。”伙计转着眼珠子回道,“好人家可不多了,若是遇上了,可得抓紧机会不是,有句诗怎念来着,常听扬州的读书人站在画舫上吟诗,叫……
什么有花就要早点折回家,不然就等别人折走了,自己扑了个空后悔都来不及。”
晋阳公主听后,抬手遮掩着嘴唇轻轻咳嗽了两句,赵希言也遮笑,轻声提醒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对对对……”经提醒的伙计一下便想了起来,旋即摸着脑袋憨笑道:“小的是个粗人,连字儿都认不齐呢,让爷和夫人见笑了。”
“好了,你下去吧。”说罢,赵希言掏了锭银子给他。
“多谢爷。”
伙计走后,晋阳公主轻轻擦了擦嘴唇,起身走到长廊,“适才殿下与他在楼中嘀咕,便是商议这个的吧?”
赵希言连忙起身追随,“这姐姐可冤枉我了,我只是与他提了两嘴,哪想到会是如此俗套的伎俩。”
“他说的也没有错。”晋阳公主回头,盯着赵希言道:“雁,一生择偶一次,丧偶之后不会再寻,而有些人,在忠贞方面,的确是连禽兽都不如。”
赵希言僵在廊道间,楞楞的盯着晋阳公主有些孤单的背影,随后上前从身后搂住,将头埋入她的肩颈,吸吮着她身上的气息,“无关乎声名,今生今世,我只要你。”
第159章 同乘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香甜,紧挨的身躯隔着衣物传来一阵阵温暖,挑动着那颗冰冷却又坚毅的心。
“看来,真要像小二说的,等到盛夏之时再来扬州城才能看到盛景,十月冥阴,街上人虽多,却十分的寂静与哀愁,祭祀之月,不应游玩。”
赵希言自然知道这个时节不适合游玩,但奈何她奉命去接母亲,又不想错失这一次机会,这才想了法子将人从那应天京城里带了出来。
话闭,晋阳公主又添了一句,“不过,能为之赏心悦目的,不仅仅只有景,那同行之人的用心,岂不比风景要更令人欣喜?”
赵希言听之,手中越发搂得紧了,“等咱们到北平府的时候,或许能看到北方的第一场雪,让姐姐看看,我自幼生长的地方。”
“你这么机灵,出来前,一定不止想到了这个吧?”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猛的点点头,“姐姐应该没有见过母亲吧,我想母亲肯定会喜欢你。”
“皇后殿下……燕王妃张氏么……”晋阳公主看着前方画舫上灯火,“自我出生时,皇后殿下就一直在北平府从未回过京城,因此只看过她与安定伯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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