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变故打得谢星珩措手不及。
文家这条线暴露,他的一切行为就都是明牌了。现在不是明牌的好时机。
谢星珩垂眸深思,问文世昌:“他恨你们吗?”
文世昌苦笑,这时的他,没有了在外头的嚣张模样,纯然一副憔悴老父亲的样子。
“应当是恨的。世间如你一般心性的人太少,我看他养不熟,就想压着他。哪有看着孩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的道理?但我只是不让他耍男人脾气罢了。”
只这一条,就足够让人记恨了。
在外抬不起头,在内也抬不起头。
谢星珩说:“不能送他去京城。他去了京城,极有可能告御状,说你我二人背叛之事。哪怕没证据,以现在局势而言也太危险了。你若舍不得杀,就秘密关押起来。明年之前,他都不能见人。”
这话说完,谢星珩稍有怔愣。
岁月无情,他与原来的世界、原来的自己越发遥远陌生了。
杀人的话,都能随口说出来了。
文世昌怕在海城内引发事端,想着把他送到别的府县里盯着。
谢星珩同意了。
“让刘进贤搭把手。”
他俩说完事情,文世昌就从江家离开。
江知与目送他走远,才去找谢星珩问出了什么事。
谢星珩骂了两句。
“会咬人的狗不叫。”
文京跟张遵祖都很少出门,文京只在周边几家邻居间走动,张遵祖是一个朋友都没有,认识两年多,谢星珩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星珩当他是顶级社恐,害怕生人。原来憋着坏。
江知与皱眉。
“是我疏忽了。”
这条路走了太多次,也太顺利,没想到会突然生出事端。
谢星珩说:“没事,把人控制住就好。”
谢星珩是这样说的,但他心里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通常认为没有问题,就会出大问题。
他恨恨拍了下桌子。
江知与看他气成这样,先是宽慰了他一句:“战局瞬息万变,他不一定赶得上。”
然后说:“我们心软,总有人心硬。”
谢星珩有段时间没教他东西,成长到现在,江知与足够独当一面,他无需像盯着小孩子一样,时时看着,时时纠正。
但今天,谢星珩要跟他说一个事。
“人都有软肋。这个软肋,高于名利钱权,高于理想抱负,也高于生命。”
但愿文世昌,不会软在文京的眼泪里。
江知与眼神有了变化,谢星珩又说:“事情难就难在这里。他还没做出出格的事,我们动手了,就太过阴狠。这会让文京记恨。
“一个交际圈浅,自认找到了爱情的人,很会钻牛角尖。他悲痛欲绝,伤心难过,累及身体后,文大人会心疼,会追根溯源,发现这事错就错在我们太过分。
“他这辈子就一个孩子,活到这岁数,所求理想与官职,无非是保孩子平安。真到那时,我们会决裂,他会倒戈。”
江知与的脑袋也痛了起来。
夫夫俩隔着时段,做了同样的事,他也在恨恨在桌上拍了一巴掌。
不论他们怎么为难,隔天清早,文家都有一辆马车离开海城,说送哥婿去京城赶考。
得知文京同行以后,谢星珩跟江知与的心都沉了沉。
相反,文世昌为着弥补这个错误,做事异常积极,积极到谢星珩需要提醒他不要太过惹人注意。
新的一年,粮价上涨,满城上下,由官及民,都死气沉沉。
江知与在这一年忙得厉害。他参考丰州县逛小集的模式,海城没有的商品,就尽力找原料去做。
丰州那么个小县城,都能做到基本的自给自足,海城怎么不可以呢?
走这一步,是极为冒险的。因为在筹集军费的时候,他做了一些吃力费时,短期见不到效益的事。
新张贴的招工信息贴出去,响应的百姓极少。
江知与考虑到百姓们现在的处境和对朝廷的信任度,换了一个方式,在海城择地划分区域,开小市集。
百姓们随时可以去以物易物,除了乱七八糟的破烂,基本都能有所收获。
余下没换出去的东西,皇商账上支出一笔银子,先买下来,再根据各区域百姓的需求,另做投放。
这个行为,唤醒了海城的一丝生机。
但紧跟着,许多商户相继过来叫苦。他们不务农事,就靠着门店的生意糊口。
皇商把生意做成这样,他们怎么活得下去?
江知与就让他们也参与到市集交易里面来。
“你们要钱还不是买东西?愿意尝试的,先登记一下铺面地址,有何物品,都是什么价钱。”
涨价以后的商品,不适合投放。
江知与想要两头登记,这边登记货物与价格,在外以街区的形式对接百姓,登记他们的需求。隔日送货过去。
他想试几天,看看亏损情况。
如果承受得起,他再从账上支出一笔银子。然后满城募捐。
富户豪绅之外,海城的官吏,一个都少不了。
他会参考最初救助枫江县百姓时一样,张贴红榜。
捐赠多少,都有数目。
这些被海城滋养得流油的人,该出出血了。
这个对策,短期内调动的官吏不计其数。
户部的人手不够用,江知与又去找盛荣借人。
盐课司的官吏本就在外头收盐、运货,满城分区操持。这件事交到他们手里,他们都不乐意。
江知与承诺会从皇商账上另发一份月银给他们,他们叫苦推辞的话堵在喉间,开口全是抢着要干活的声音。
这头进入正轨,江知与又一家家的上门筹款。
他话说得漂亮,不论当前形式如何,爱民如子的官员,总不会被苛待。
这群人心惶惶的职官,自知贪墨巨数,这时吐出来一点,全当买命钱,有何不可?
但想得开的人,是少数。
江知与不厌其烦,也不管别人怎么讽刺讥嘲,一次次的上门,又一次次的游说,以少数撬动多数。
以区域张贴的红榜,写在上面的名字越来越多,数目也越来越大。
捐赠钱财之外,又另外写出钱财走向。
皇商那头的缺口不急着补,先拿大头的银子,买些粮食。
城里不够,就去外地买。
海城的日子接连跌入低谷,他回回都想到应对之法,尽全力保住了民众的基础生活需求。
这次民间再有他的传闻,同样的夸赞,却与年前的捧杀截然不同。哪怕是看他不顺眼的官员们,也要说一句佩服。
从前江知与跟谢星珩走在街上,旁人认出来他,只是好奇的多看两眼。看一看这个以夫郎身份做官的第一人长什么样。
现在他走在街上,很多人会跟他打招呼。
那些淳朴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江知与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丰州县。
那时也有很多百姓围着他们说话提问,所言所说都是家常,眼里都有满满的信任与喜悦。
江知与回应他们,忍不住落泪。
他意识到,当官一场,可以目的不纯,能为家为己,为情为爱为与某人并肩,但他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这才无愧他这身官袍,无愧他走了那么远的路,无愧他们辛辛苦苦,排除万难才得到的小小官职。
他回家邀谢星珩喝酒。成亲十多年,他的酒量还没练出来,两杯下肚就犯倔。
这次是抱着谢星珩泪流不停。
原来这一路走来,谢星珩对他的影响那么大。
他做事方式,操作之法,桩桩件件都有谢星珩的影子。
他醉态尽显,问谢星珩:“小谢,我们这是不是很有夫夫相?”
谢星珩捧着他脸,望着他蒙着水汽,灿若星辰的双眸,笑道:“我们这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江知与笑得好大声,笑着笑着呛到了。
谢星珩给他拍背顺气,他咳着咳着又哭了起来。
“我好想家,父亲跟爹爹一定很为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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