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被他豪气干云的气势给惊住,待他一饮而尽,一只手接过空碗,另一只手伸向薛隐,掌心平摊,上面放着一块饴糖,柔声道:“这药闻着就苦得很,吃块糖去去苦味罢。”
薛隐从小到大吃过太多太多苦,他苦惯了,也就不需要那一点可怜的甜,但他还是拈起那块指肚大小的饴糖,放进口中含住。他只是懒得和扶桑多费口舌,还是扶桑说什么他做什么来得便宜。
扶桑被他冷淡却乖巧的态度取悦了,含笑道:“那你好好歇着罢,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
薛隐没作声,也没看他,扶桑不以为意,转身出去,而后进了隔壁房间。
何孟春和何仲春都睡在了老太太屋里,把这间屋让给了扶桑,何有光提前点好了炭盆,将屋里烘得暖融融的。
扶桑坐在床边宽衣解带,先将裹胸布解下来,再把里衣穿好,这才上床躺下,枕头和被子上沾染着小孩身上乳臭未干的气息,不过扶桑一点都不嫌弃。
他的手搭在自己隆起的腹部,轻柔地摩挲,久违地感到心安神定——托薛隐的福,他终于不再感到彷徨不知所措,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玄冥在屋里溜达了一圈,跳上床来,熟练地钻进被窝,带着一身凉意卧在扶桑怀里,两条前腿搭在扶桑的手臂上。
扶桑忽然想,山长路远,道阻且长,要不就把玄冥留在这里,交给何家人照顾罢?
不过转瞬就将这个念头抛却了,他侧身躺着,看着玄冥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双瞳,轻声道:“我绝对不会抛下你。”
玄冥不知所以,凑过来用脑袋蹭蹭他,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第172章
扶桑从沉睡中醒来, 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掀开眼帘,屋内昏暗无光,显然天还没亮。
懵怔稍倾, 他悚然一惊, 猛地坐起,怀中安睡的狸奴受到惊吓, 窜出被窝, 警惕地站在枕边。
外袍就在被子上搭着,扶桑抓过来披在身上,旋即下了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向外奔去。
打开门,愈显嘈杂, 左邻右舍全都亮着灯火,街道上似有人来人往。
听见下面有脚步声, 扶桑扶着栏杆往下看,见何有光正穿过庭院往前头去, 忙道:“有光叔, 出什么事了?”
何有光驻足回头,仰视着他道:“不清楚, 我正打算出去看看。”
扶桑急道:“你先别出去!”
他快步走到隔壁屋前,试着推了推门,门直接开了,他迈步进去,边朝里走边道:“薛大哥,外面乱糟糟的, 会不会是摘星楼的人……”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床上没有人, 薛隐不在这里。旋身出去,在门口险些撞到人,何士隆伸手扶他一把,探头往屋里看:“没人?”
扶桑“嗯”了一声。
何士隆道:“你先回屋待着,我下去看看。”
扶桑想跟何士隆一起,可他没裹胸,又衣衫不整,怕被瞧出什么端倪,便没跟着,他就站在栏杆旁,看着何士隆和何有光一起往前头去了。
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儿,何孝昌也从西厢房里出来,和扶桑站在一起等,等了没多久,何有光独自回来,站在院中道:“听说是摘星楼失火了,好多人去洮水河边看热闹,士隆也去了。”
何孝昌立刻兴奋起来:“我也去瞧瞧!”
何有光也没阻止,等何孝昌走了,何有光上到二楼,悄声对扶桑道:“这场火来得蹊跷,该不会是……”
“没错,是薛隐所为。”扶桑直截了当道,顿了顿,又补一句:“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何有光诧异非常,这丝毫不像扶桑会做的事。沉默少顷,他低声道:“我听士隆说了,摘星楼就是个艳窟淫窝,祸害了不少无辜女子,却无人敢管。现在好了,一把火烧了干净,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扶桑轻描淡写道:“只有把那些坏人赶尽杀绝,你们一家人才能不受连累,继续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听见“赶尽杀绝”四个字从扶桑嘴里说出来,何有光先是心头一震,继而又有些欣慰。他原本还在担心,像扶桑这样纯良无害的小白兔,根本无法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独自生存,可如今看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扶桑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软弱可欺,这样很好,他可以放心地让扶桑离开了。
“你和薛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何有光问。
“等他把身子养好罢。”扶桑道。
何有光点点头,心里蓦然有些不舍,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扶桑,原本还有理由留他在何家多住些时日,而今有了薛隐,扶桑随时都可以离开。他没再多问,蔼然道:“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你接着睡罢。”
扶桑回了屋,摸黑来到窗前,推开窗户,虽看不见熊熊燃烧的摘星楼,却能望见一大片被火光映红的天幕。
他一面有种所愿成真的喜悦,更多的却是担心,担心薛隐的身体支撑不住。他没想到薛隐会如此急不可待,完全不顾忌自己还在病中,不知该说他行事鲁莽还是艺高人胆大。
夜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扶桑关上窗,回到床上,玄冥紧跟着过来,和他一起躺进被窝里。
他了无睡意,思念趁虚而入,在他的心里迅速泛滥。
他幻想着自己正躺在澹台折玉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后背貼着他的胸膛,他的呼吸轻拂着他的后颈,他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肚腹,同时在他耳畔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扶桑,扶桑……”
扶桑沉浸在自己旖旎的想象里,一团爱慾之火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窜,令他心跳加快,浑身发烫。他的肉-身和他的灵魂一起,渴-望着心爱之人,他犹如一块久旱的土地,渴-望着爱人的甘霖。他试图自我滿足,却不得其法,无路可行,只能徒劳地忍耐,直到那团火自行熄灭。
就这样枯躺了不知多久,扶桑听见了何孝昌和何士隆的说话声,他们看完热闹回来了。
扶桑没有出去,等到外头安静下来,他才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来到隔壁,发现房中无人,薛隐还没回来。
扶桑在床边坐了许久,后来干脆上床躺着,在胡思乱想中渐渐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薛隐依旧没有回来。
如果昨晚没有亲眼见他晕倒在地,扶桑一点都不会担心,可现在他生着病,又是单枪匹马,连个施以援手的人都没有,扶桑怎么能放心,毕竟他和腹中胎儿的未来全都系于薛隐一身。
洗漱完,从屋里出来,晨雾缭绕,依稀能闻见焚烧过后的气息,应当是从摘星楼那边飘过来的。
见他从楼上下来,安红豆开始往堂屋端早饭,她问起薛隐,扶桑只能含糊道:“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他没说,我也不清楚。”
安红豆还想再问,何有光扯了扯她的袖子,又对她使了眼色,安红豆便识趣地住了嘴。
吃饭时,何孝昌和何士隆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摘星楼失火的事,扶桑静静听着,一个字都不多说。
饭后,大家各忙各的,日子依然照旧。
怀孕头三个月不能操劳,陈秀秀不再忙前头的事,就在老太太屋里待着养胎,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她和老太太并肩坐在被窝里,给三个小的缝制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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