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澹台折玉犹疑道:“要不喂它喝点温水?”
扶桑觉得可行,于是二人合力,澹台折玉掰开小狸奴的牙关,扶桑拿着茶壶,将茶壶嘴塞进小狸奴口中,先试探着倒一点,等水流入咽喉,再倒一点,反复数次才作罢。
扶桑继续不停地抚摸小狸奴,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些微温度,僵直的四条短腿也发生了轻微的弯曲,扶桑再去摸它的胸口,旋即喜出望外道:“有心跳了!”
澹台折玉微笑道:“你瞧它的肚子。”
扶桑移目去看,发现小狸奴的肚子正在微弱的起伏,它在呼吸,它活过来了。
扶桑被这只坚强求生的小狸奴感动得泫然欲泣,忽又想起临别前棠时哥哥对他说的那番话,他再也绷不住,泪如泉涌。
扶桑用手捂住脸,不想让澹台折玉看到他的眼泪。
澹台折玉伸出手,像扶桑刚才抚摸小狸奴那样,一下接一下地抚摸扶桑的脑袋。
扶桑很快就止住泪,冲澹台折玉扬起泪痕斑驳的笑脸,哽声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澹台折玉轻笑着点点头:“我明白。”
扶桑是高兴还是难过,是真的高兴还是装出来的,眼泪究竟为何而流,都逃不过澹台折玉的眼睛。
扶桑出去这一趟,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想说,澹台折玉便不问,等晚些时候问都云谏就是了。
扶桑胡乱擦擦眼泪,起身走到床尾,打开装衣服的箱子,从里面翻出黄嘉慧给的那件蟹壳青短袄,将小狸奴裹在袄里,继续烘烤。
扶桑蓦然意识到,这只小狸奴并不符合澹台折玉的期许,他想养的是浑身雪白的那种,而这只小狸奴通身黑漆漆,一根白毛也没有。
“哥哥,”扶桑鼻音浓重,自然而然地带着些撒娇的意味,“你会把这只小狸奴留下来吗?”
“只要它能活下来,我们就养着它。”澹台折玉不假思索道,“我连它的名字都想好了。”
扶桑眼睛一亮,脑海中登时浮现“仙藻”二字,但这个名字显然不合适,便问:“是什么?”
“玄冥。”
“是哪两个字?”
澹台折玉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给他看,扶桑念了两遍,又问:“为何要取这两个字?”
“季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①”澹台折玉耐心解释,“玄冥乃是冬神,掌管风雪,代指北方和冬季。”
扶桑意会少顷,犹豫道:“贴切是贴切,可把神的名字用在一只狸奴身上,会不会有些大逆不道?”
“你忘了么,”澹台折玉自嘲一笑,“我本就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人,故而才会被流放到极北苦寒之地。”
他的眼里未见半点神伤,扶桑心想,他应当是放下那段过去了,才能如此淡然地调侃自己。扶桑由衷地替他感到欢喜,笑逐颜开道:“越说越贴切了,好,就叫它玄冥。”
“玄冥,你有名字啦。”扶桑轻轻摸了摸小狸奴露在外面的小脑袋,“你要争气,要努力活下来,知道吗?”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小狸奴忽然睁开眼睛,又无力地阖上,甚至还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呻喑,俨如回应。
第85章
等澹台折玉和扶桑吃过午饭, 小狸奴彻底活了过来,它从裹身的短袄里钻出来,站在凳子上, 想往地上跳又不敢, 扯着嗓子发出尖细的叫声,好似在求助。
扶桑怕它一不小心跌进炭盆里, 伸手要去捉它, 澹台折玉在旁提醒:“当心它挠你。”
扶桑生平第一次和小动物打交道,原本无知无畏,经他这么一说,不由忐忑起来,对着小狸奴好言相劝:“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不能恩将仇报喔。”
说完,扶桑的手缓缓向前移动, 快要接近小狸奴时,小家伙突然张大嘴巴, 发出类似哈气的怪声, 吓得扶桑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小狸奴是背对着澹台折玉的,他趁其不备, 迅速出手,揪住它的后脖颈,把它拎了起来。
小狸奴也不挣扎,支楞着四条小短腿,犹如举手投降,可是一声接一声的喊叫又昭示着它的不屈。
扶桑不禁感慨, 生命是如此脆弱,又如此顽强。一个时辰前还僵冷如死的小狸奴, 此刻却张牙舞爪,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真是神乎其神,不可思议。
扶桑既感动,又备受鼓舞。他也要像这只小狸奴一样坚强,如棠时哥哥期望的那般,好好地活下去,等待着和家人重逢的那一天。
“叫得这么凄惨,应该是饿了。”澹台折玉把小狸奴放在腿上,不知怎的,小崽子陡然变得温驯,蜷缩成小小一团,不抓也不咬,连叫声都低弱了许多。澹台折玉垂眸看着它,边轻柔地抚摸边道:“扶桑,你去问问小二,厨房里有没有羊乳,要是没有,牛乳也行。”
他眉目含笑,神色前所未有的温柔,扶桑一时看得痴了,愣了片晌才应了声“好”,起身向外走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扶桑才回来,双手端着一只青花瓷碗,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羊乳,膻气扑鼻,扶桑鼻子灵,熏得他直皱眉。
“只要来了半碗羊乳,我让厨娘放在锅上蒸了蒸,这会儿有些烫。”扶桑把碗放在桌上,抬手捏了捏耳垂,“小二说羊乳难得,店里每日也只能收来一两斤,专用来做乳酪的。”
小狸奴静静地卧在澹台折玉腿上,脑袋埋在肚子底下,扶桑伸手摸了摸它的脊背,它也全无反应,于是小声问:“是睡着了吗?”
“叫累了,就睡着了。”澹台折玉道,“它现在身体虚弱,喝羊乳有助康复,等过两天它好起来,就可以吃肉了。”
“我知道,”扶桑道,“狸奴喜欢吃鱼。”
“每个人的食性都不同,狸奴也一样,不可一概而论。”澹台折玉道,“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狸奴,就是仙藻,一口鱼肉都不吃,喜食鸡鸭和鸽子,尤其是乳鸽。”
扶桑道:“我觉得玄冥应该不会那么挑食。”
澹台折玉微笑点头,话锋忽转:“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扶桑疑惑地眨了眨眼,余光瞥见桌上的笔墨丹青,顿时醒悟,喜上眉梢道:“作画!”
澹台折玉催道:“快去更衣梳妆罢。”
扶桑赶紧从箱子里找出那条茜素红织锦长裙和白狐皮斗篷,抱着衣裳从澹台折玉身旁经过时,蓦然想起什么,停下来问:“是不是要画很久?”
“我许久不曾作画了,”澹台折玉道,“手有些生了,可能得两三个时辰。”
“那我先去趟茅房,换上女装就不方便出去了。”顿了顿,扶桑又道:“你要不要……”
“你去罢,”澹台折玉打断他,“我不用。”
扶桑把衣裳放到床上,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关门时深深看了澹台折玉一眼。
平日里,澹台折玉一天要解四次手,早、中、晚以及临睡前。可今天除了早起时随更服侍过他一次,澹台折玉就再也没解过手,扶桑不信他不憋得慌,而他还想继续憋下去,扶桑真怕他憋坏了。
要是都云谏在就好了。扶桑不明白,明明都云谏都送他到客栈门口了,为何一声不吭又走了?真是奇怪。
扶桑快去快回,去床边拿上衣裳,用屏风遮挡澹台折玉的视线,他躲在屏风后头更衣。
自他们昨晚住进这间上房,炭盆里的火就没熄过,将这间宽敞的屋子烘烤得温暖如春。
为了留住热气,门窗自然要紧闭的,将本就微薄的天光阻隔了大半,使得屋里昏昏暗暗,故而白日里点着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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