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被掀开的那一刻,薛隐手中的匕首快如闪电般挥出去,精准无误地削断了蜡烛的烛芯,烛光熄灭,屋里霎时漆黑一片。
立在床前的两个人惊怔一瞬,转身想跑,可薛隐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接连两脚,那俩人便惨叫着扑倒在地,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薛隐复又躺下,盖好被子,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滚。”
二人连声应是,疼得站不起来,只好像狗一样爬了出去,最后还不忘替他们关好门。
屋里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扶桑依旧背对着薛隐,轻叹一声,心有戚戚:“女子在这些人贩子眼里根本不算人,只是可供买卖的货物,实在可悲可恨。”
薛隐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没作声。
扶桑蓦然想起自己的身世,又道:“其实我也是被人贩子卖进宫里的,当时我已是记事的年纪,可不知什么缘故,竟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就连名字都是入宫后我爹给取的。我偶尔会想,我的亲生父母是否还在世,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过得好不好,是否还记得我……”
薛隐霍地起身:“我去把那两个人杀了。”
扶桑急忙翻身揪住他的袖子,平静道:“他们做着草菅人命的勾当,确是死有余辜,但不是现在,先睡觉,明天再说罢。”
薛隐便又躺了回去,扶桑注视着他朦胧的轮廓,柔声道:“薛大哥,幸好有你在,谢谢你。”
薛隐极力克制着翻身抱住他的冲动,含混不清地“唔”了声,便没了声息。
扶桑也不再言语,挨着薛隐安心睡去,浑然忘了他们正置身于一家黑店。
一夜好眠,疲惫消去大半。
简单用过早饭,收拾好行李,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当他们走出客栈时,马车已停在门口了,是薛隐昨天出去打探消息时便安排好的。
车夫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因穿得太厚,瞧着有些臃肿。
车夫放好轿凳,薛隐先上去,把两个包袱和玄冥丢进车厢里,再转过身来搀扶扶桑,扶桑抬手撩开门帘,顿时傻了眼,他扭头看着薛隐,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铺了几层被子?”
薛隐却不看他,只道:“铺得厚些,可以少受些颠簸。”
扶桑心里的感激从眼睛流露出来,薛隐匆匆和他对视一眼,板着脸催促:“快进去罢。”
扶桑道:“你先扶我坐下。”
扶桑坐在层层叠叠的被子上,脱了鞋,爬进车厢里去,立刻压出一个坑来,他整个人陷在这个软绵绵的坑里,恍惚有种回到母亲怀抱里的错觉,既舒适又安全。
扶桑在笑,薛隐的眼底也泛起些许笑意,却仍是那副淡薄的口吻:“等我一会儿。”
扶桑“嗯”了一声,不用问也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没过多久,薛隐去而复返,对车夫道:“走罢,不求快,但求稳。”
马车便辘辘地向着城外驶去,扶桑趴在窗边领略了一番这座小城的人间烟火气,冲着摇摇晃晃的门帘道:“薛郎,你怎么不进来?”
薛隐回道:“你歇着罢。”
扶桑不忍心他在外面吹冷风,可又不能强拉他进来,而且车厢逼仄,如果两个人挤在一处,说不定他又会像昨晚那样,生出些污-秽不-堪的想法,所以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乘车可比坐船舒服多了,扶桑就像一只冬眠的小兽,把自己藏在又软又暖的被窝里,一日一日地睡过去,反正万事不用他操心。
就这样晃晃悠悠地睡过了新年,又睡到了上元,二十多天眨眼就过去了。他们凑巧在一个颇为繁华的城池落脚,扶桑很想逛逛这里的灯会,奈何他这副身子实在不宜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于是他们未在城中逗留,照常赶路。
没成想临近晌午,忽而下起雨来,不出一个时辰,乡间野路就变得泥泞难行,一会儿陷在泥坑里出不来,一会儿又险些滑进沟里去,稳妥起见,只能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路上。
正犯愁,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年轻和尚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车夫如见救星,忙叫住他问:“小师父,这附近可有什么村镇,让我们过去躲躲雨?”
年轻和尚道:“最近的村子大约在十里开外,不过前头不远处有座石桥被水淹了,在水退之前你们是过不去的。”
车夫暗叹一句“真是倒霉”,不死心地问:“小师父,你这是往哪里去?”
年轻和尚道:“回庙里去。”
车夫眼睛一亮:“远吗?”
“不远,”年轻和尚抬手一指,“从那条岔路过去,一炷香左右就到了。”
车夫侧身将车门推开一条细缝,先询问了薛隐的意思,这才转过头,好声好气地对年轻和尚道:“小师父,不知我们方不方便去寺里讨杯茶喝?”
年轻和尚和善一笑,直接道:“施主请随我来。”
于是调转车头,跟随年轻和尚拐上一条小路,这是条不进则退的上坡路,没那么好走,薛隐干脆下去推车,如此才勉强跟上年轻和尚的步速。
行到小路的尽头,一座灰突突的山峰现于眼前,虽远不如鹿台山那般巍峨,却也还算高耸。
马车停在山脚下,薛隐一手撑伞,一手扶着扶桑下车,扶桑见他浑身湿透,不免有些心疼,这个人好像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再强健的身体也经不住他这样糟蹋。
寺庙建在山上,好在离山脚不远,一段蜿蜒的青石台阶通向那里。台阶湿滑,扶桑走得小心翼翼,薛隐想背他抱他都难施为,只能半搂半抱,扶桑几乎是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里,而扶桑的怀里则抱着玄冥。
进了庙门,年轻和尚直接引他们去了禅房,让他们在此处休息,扶桑厚着脸皮开口:“小师父,能不能麻烦你让厨房煮碗姜汤来?我夫君淋了雨,我怕他感染风寒。”
年轻和尚点头答应,扶桑连连道谢,待他离开,扶桑赶紧催着薛隐更衣,薛隐自是无有不从。
禅房只有巴掌大,避无可避,扶桑只能背着身,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钻进耳朵里,勾着他浮想联翩。他倏而怀念起从前那个不知情慾为何物的自己,然而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转念又想,或许可以借本佛经来看看,兴许能让六根清净。
薛隐换好了衣裳,在扶桑旁边坐下,扶桑瞥他一眼,见他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陡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他双手撑着桌子,艰难起身,移至床边,从包袱里取出一条手巾,回到薛隐身边,在他身后轻声道:“你坐着别动。”
薛隐偏头看他一眼,默然不语。
扶桑解开发带,让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细致地擦拭起来。忍了忍,那句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薛大哥,你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薛隐缄默良久,扶桑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见他淡声道:“因为我不配。”
扶桑追问:“为什么?”
薛隐反问道:“他跟你说过我的过去吗?”
扶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
时间果然是治愈伤痛的良药,这才过去几个月,他就已经越来越少想起“他”了,就算想起来,也不会再感到痛彻心扉,但还是会隐隐作痛,伴随着绵绵不绝的想念。
“他没跟我说过。”扶桑如实道。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