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自然说好,紧接着道:“志信师父, 寺中是不是还住着别的女客?晨起时我隐约听见了女子的说话声。”
志信面不改色道:“确实还有一位女客,已在庙中住了一段时日。”
扶桑纳罕道:“和尚庙里竟然允许女客长住?从前倒没听说过。”
志信道:“这位女客情况特殊,若我们不收留她,恐怕她性命难保。在人命面前,清规戒律理应让步。”
还真是冠冕堂皇,扶桑心里嗤笑, 面上却不露声色,道:“我有个难以启齿的小麻烦, 想请那位女客帮帮忙,不知能否劳烦志信师父代为转达?”
志信欣然答应,转身离去,等他走远了,薛隐问:“你想做什么?”
扶桑扶着他的胳膊,边往禅房慢行边道:“既然我知道了有人正在此地受苦,就不能装作一无所知,否则我会良心不安。我只是想问问她,是想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如果她想离开,那我们就带她走。”
回到禅房,沏好茶,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那脚步声轻慢低缓,如有韵律,一听就是女子,很可能还是位受过良好教养的闺秀。
扶桑料定她是被迫留在这里的,抑或是走投无路了,否则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做那劳什子庙妓。
他起身相迎,在门口和来人撞个正着,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扶桑就觉得异常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呆呆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镜子里见过,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竟和他有五六分相像!
来人同样惊疑不定,瞠目结舌地看着扶桑,眼里的情绪变幻莫测,让扶桑捉摸不透。他展颜一笑,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快请进。”
女子的视线从扶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滑过去,随即收敛神色,换上一副温柔可亲的笑脸,迈步进了禅房。
二人相对落座,目光忍不住在对方那张半熟悉半陌生的脸上流连,扶桑笑着感叹:“我们两个长得这么像,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心里却猛地一惊,难不成面前这个女子真是被他遗忘的家人?不,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可是,万一呢?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吗?万一就让他给遇上了呢?
猝然而至的隐秘期待让扶桑心跳加速,倒茶的手微微发抖,女子见状,伸手接过茶壶,柔声道:“我来罢。”
扶桑双手交握放在裙上,道:“我姓柳,名扶桑,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倒茶的动作倏地顿住,用一种复杂又古怪的眼神看着扶桑,迭声道:“柳扶桑……你叫柳扶桑?”
她的反应太奇怪了,好像他在骗她似的,弄得扶桑有些迷茫:“对,柳扶桑,扶桑花那个扶桑,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女子继续倒茶,低眉浅笑道:“没什么,只是我有个故人,和你同名同姓。”
“这么巧?”一个巧合接着一个巧合,扶桑心里的期待愈发强烈了,他强自按捺着,免得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是啊。”一只素手将茶杯推到扶桑面前,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睛盈盈地望住他,“我姓萧,名唤只影,取自‘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①。我今年十九了,你呢?”
“我刚满十六。”
“生辰才过吗?”
“嗯,我的生辰在十月初。”
萧只影低头抿了口茶,状似随意地问:“你官话说得这么好,难道是京城人士?”
警惕意识悄然回笼,他和这位萧姑娘毕竟才初相识,防人之心不可无。扶桑半真半假道:“我是阆州人,我夫君是京城人,我的官话都是跟他学的。你的官话说得也不错,你是哪里人?”
萧只影道:“我是裕州本地人,在京城小住过。”
扶桑稍作斟酌,终于切入正题:“我听志信师父说,你在这里住了有段时日了,你既是本地人,为何不回家去?”
“早在十年前我的家人就死光了,”萧只影黯然一笑,眸中似有泪光,“我无家可归,亦无处可去。”
又是个苦命人,天底下怎么这么多苦命人?扶桑心生怜惜,迟疑道:“所以……你是自愿留在这座寺庙,不是被人逼迫的?”
萧只影没急着答话,她起身走到门边,向外望了望,而后返回扶桑身边,压低声音道:“你们尽快想法子离开这里罢,这寺里的和尚其实是一帮流寇假扮的,那些真正的和尚被他们杀光了,这帮假和尚用寺庙当幌子,干的全是谋财害命的勾当。”
果然被薛隐猜中了,扶桑抓住萧只影的手,不慌不忙地问:“庙里只有你一个女子吗?”
萧只影道:“原本还有一个,可是她不堪受辱,前几天咬舌自尽了。”
扶桑生怕她也想不开,忙道:“你别怕,我们会救你出去的,我夫君厉害得很,灭了这帮假和尚不在话下。”
萧只影先是惊喜,旋即又转为怀疑:“他们有十三个人,个个武功高强,你夫君再厉害,到底寡难敌众,还是走为上策。”
扶桑却笃定地笑了笑,道:“你我如此有缘,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你且等着看罢,看我夫君怎么把那些坏人打得满地找牙。”
他既如此说,萧只影也只好拭目以待了。
萧只影前脚刚走,薛隐后脚就回来了。
扶桑克制着激动的心情,佯作平静地问:“薛大哥,你看见那位姑娘的容貌了吗?”
“看见了。”
“你觉不觉得我和她长得很像?”
“有一点。”
“何止是有一点,我觉得起码有五分像。你说我和她会不会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扶桑用开玩笑的口吻将心底的期待说出来,怕薛隐觉得他异想天开。
薛隐盯着他看了两眼,并不觉得那个女人和他有那么相像,只是眉眼有些肖似罢了。他不以为然道:“这世上非亲非故却长相酷似的人不计其数,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三言两语就打破了扶桑心里的期待,原本也只是头脑一热、无凭无据的猜想,一击即碎。
就此揭过不提,扶桑将萧只影说的那些话转述给薛隐,末了道:“薛大哥,我想救她。”
每当这种时候,薛隐的回应总是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什么都不用扶桑操心,他只要全心全意相信薛隐就好。
是夜,十三名匪寇尽数死在薛隐剑下,寺中血流成河。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萧只影看着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犹自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得救了,这半年来生不如死的生活,恍如一场漫长的噩梦,她终于可以醒来了。
萧只影来到薛隐面前,道:“能不能借你的剑一用?”
薛隐直接把剑递给她,萧只影双手握住剑柄,走到一具尸体跟前,一边毫无章法地乱劈乱砍,一边发出凄厉的哭喊。
玄冥被经久不绝的哭喊声吓得瞪圆了眼睛,扶桑抱着它坐在床边,轻抚着它的身体,一声声地哄:“没事的,不用怕,不用怕……”
未几,响起敲门声,扶桑道:“请进。”
门被推开,萧只影走了进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扶桑把玄冥放到床上,起身走到萧只影面前,担心地问:“萧姑娘,你没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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