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在黑暗中持续蔓延。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扶桑越来越心灰意冷,忐忑和期待全都消散了,只剩下满腔苦涩。
“……让我想想。”
扶桑没听清,忙问:“你、你说什么?”
“让我想想,”澹台折玉重复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希望之火瞬间燃起来,扶桑克制着澎湃的心绪,语声里却带着克制不住的笑意:“没关系,等久一些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他最擅长往好处想了,只要一点点希望就能让他坚持很久很久。
“好。”澹台折玉道,“去睡罢。”
扶桑站起来,摸黑走到离床尾不远的坐榻,上面已经铺好了被褥。
他脱掉靴子,合衣钻进被子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等待睡意来临。
第50章
扶桑做了个美梦, 梦见他通过按摩治好了太子的双腿,并且一举成名,慕名来找他按摩的人纷至沓来, 他赚了好多好多钱, 买了一座大房子,和爹娘、棠时哥哥还有金水、银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醒来后, 想到娘说过梦都是反的, 扶桑微微有些难过,但也只是难过了一小会儿,就被他抛到脑后了。坏情绪就像落在家具表面的灰尘,看到就忍不住吹走,他不允许它们在心里久留。
屋里已经亮起来, 嘈杂之声透过门窗传进来。
扶桑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暖的被窝,穿好靴子, 悄悄走到床前,只见太子端端正正地平躺着, 容颜恬静而美好, 没有任何痛苦煎熬的痕迹。
他发现,太子失眠的情况似乎在出宫之后得到了显著缓解, 头疾发作的频率也明显降低了,只在昨天发作过一次——单从身体健康的角度来考量,被废去太子之位,被驱逐出京,似乎是件好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古圣先贤实有大智慧。
“你在看什么?”
蓦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扶桑一跳。
澹台折玉缓缓睁开眼睛, 偏头看向扶桑。
扶桑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看看殿下醒没醒。”
澹台折玉哑声道:“昨晚做什么美梦了?”
扶桑诧异道:“殿下怎么知道……”
澹台折玉撑着床坐起来,扶桑很有眼力见地把枕头立起来垫在他背后, 澹台折玉往后一靠,看着扶桑近在咫尺的脸,道:“我听见你笑出声了。”
扶桑呆呆地与澹台折玉对视片霎,慌忙退开,赧赧道:“我没有说梦话,或者打呼噜之类的罢?”
澹台折玉道:“那倒没有。”
扶桑松了口气,幸好他睡觉时没那些坏习惯,否则他以后就不能值夜了——他喜欢值夜,和太子睡在一间屋子里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去把窗户打开,”澹台折玉道,“然后把都云谏叫过来。”
扶桑依言过去打开窗户,将熹微晨光和红尘烟火一起放进来,他探头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听着人们的南腔北调和辚辚辘辘的车轮声,闻着包子、油馍、煎饼、肉汤混合的香味,不禁在心里感叹:又是美好的一天。
从房间出来,走到隔壁,叩响房门,门内传来都云谏的声音:“进来。”
扶桑不想进去。反正昨晚已经把都云谏彻底得罪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既然他在都云谏眼里是个胆大妄为的小太监,那他就胆大妄为给他看。
扶桑隔着门道:“都将军,殿下让你过去。”
没等多久,门从里面拉开,都云谏站在门内,已经穿戴整齐、梳洗妥当,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双眼发红,眼下泛青,似乎一夜没睡,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
扶桑说过不会再怕他,但面对这样盛气凌人的都云谏,还是本能地生出几分畏怯。他逼着自己直视着都云谏的脸,强自镇定道:“殿下在等你。”
都云谏盯着他看了两眼,与他擦身而过时,淡声道:“把眦垢①擦擦。”
扶桑遽然一惊,急忙背过身去,抬手揩拭眼角。
根本没有眦垢!
扶桑转头怒视都云谏的背影。
骗子!令人讨厌的坏东西!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怨念,都云谏突然偏头朝他看过来,牵动唇角,冲他露出一个邪恶的笑。
扶桑:“……”
他被都云谏笑得寒毛直竖,莫名有些心慌,旋即又自我安慰,不要怕,不要怕。
昨晚都云谏对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只记住了一句:你究竟对太子做了什么,让太子那么在乎你。
虽然不知道都云谏为什么会认为太子在乎他,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以为真,但他觉得,以都云谏对太子的了解程度,不可能毫无根据地信口雌黄。
只要太子对他有一点点在乎,他就不用害怕都云谏,都云谏丝毫都不重要。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扶桑吓得一激灵,扭头看见了修离和李暮临。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修离道,“喊你都没听见。”
“没、没什么。”扶桑强笑道。
“都将军在太子房里?”
“嗯,刚进去。”
“昨晚值夜如何?没出什么岔子罢?”
“没有,”扶桑摇了摇头,“一切都好。”
“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干,”李暮临接腔道,“安安生生睡了一夜罢?”
扶桑觉得他这话问得蹊跷,大晚上不睡觉还能干嘛?他点点头:“对呀,不然呢?”
李暮临表情古怪地憋了半晌,憋出一句酸溜溜的话:“你命可真好。”
扶桑正想问什么意思,天字一号房的门“吱呀”打开,修离率先过去,从都云谏手中接走了痰盂,李暮临则提着装满热水的铫子进了房间,扶桑也跟着进去,和都云谏擦肩而过。
李暮临倒完水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扶桑和太子。
扶桑先帮太子擦脸洗手,而后抹上面脂和手脂,最后梳头——仍像昨天那样,用一根洁白发带将满头青丝束于脑后,既比披发整洁,又比绾髻飘逸,端的是神采奕奕,丰度翩翩。
趁着这会儿没别人,扶桑小心翼翼道:“殿下,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件事,虽然你还没答应,但我想提前准备起来,等哪天你答应了我就能立即付诸行动。”
澹台折玉抬眸睇着他,面色如常道:“你人已经在这里了,还需要准备什么?”
“我师父炼制的一种药油,名叫松节油,对各种关节疼痛和跌打损伤皆有奇效,按摩时辅以此油,可事半功倍。”扶桑顿了顿,“我想给师父去封信,让师父通过驿传②送些松节油给我,这样等用得着的时候就无需再等了。”
沉默须臾,澹台折玉道:“去写罢,写完交给都云谏,让他派人送去驿站。”
“谢殿下恩准!”扶桑喜不自禁,“我这就去找小二要笔墨纸砚!”
扶桑欢快地跑走了,澹台折玉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由地有些后悔,后悔昨晚不该一时心软给了扶桑希望。
希望破灭的时候有多痛苦,他曾不止一次体会过,他不想让扶桑也经历那种痛苦。
可是,可是……
澹台折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愿再想。
李暮临和修离端来了早饭,都云谏陪澹台折玉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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