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唱了,忘记怎么唱了。”
澹台折玉只好退而求其次:“就唱两句。”
扶桑勉为其难道:“好罢。”
回想片刻, 清清喉咙,扶桑唱道: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说唱两句,就唱两句。
扶桑低声道:“我就只记得这两句。”
澹台折玉神情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之后,他恍然道:“原来这首歌是你唱给我听的。”
扶桑不明所以,犹疑道:“难道你记得?”
澹台折玉看着他,模仿着扶桑唱的曲调,哑着嗓子将这首童谣完整地唱了一遍: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①
沙哑的嗓音唱起歌来别有韵味,比扶桑唱得好听百倍。他几乎听得痴了,愣了一会儿才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澹台折玉不答反问:“这首歌谣,你不止给我唱过一次罢?”
扶桑憨憨地点点头:“你发烧烧得人事不省的时候,我给你唱过好多遍,因为我爹说,人在陷入昏迷时耳朵也听得见,所以我唱歌给你听,想让你知道我在陪着你,希望你不要觉得孤单害怕。”
澹台折玉的胸口溢满柔情,他看着扶桑,轻浅笑意在疏眉朗目间流转,话音也轻柔舒缓:“怪不得我会把这首歌谣记得那么清楚,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原来是你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把它刻进了我的脑子里。”
停了半刻,他接着道:“我很喜欢这首歌谣,歌词我不知写过多少遍,还为每句词都作过画。”
“殿……”一不留神就会叫错,扶桑急忙改口,“哥哥还会作画?”
澹台折玉微笑道:“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皆有涉猎,粗通皮毛而已。”
可扶桑观他神色、听他语气,自谦中怎么隐含着骄矜自恃呢?不过一点都不惹人讨厌,反而透着些许可爱。他抿唇笑了笑,夸赞道:“哥哥真厉害。”
虽然他夸得敷衍,但澹台折玉很受用,脱口道:“我想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
扶桑瞪大眼睛,惊喜道:“真的吗?”
澹台折玉“嗯”了一声。
扶桑霎时激动地不能自已,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你、你别说话了,赶紧睡觉,睡饱了才能好得快,等你好了才能作画。”
澹台折玉本就是强打着精神在和扶桑说话,闻言应了声“好”,随即闭上眼睛,唇边却还残留着微末笑意。
扶桑坐在床边陪着他,打算等他睡着了再出去。
看着澹台折玉略显苍白的脸,想到他才刚答应要给他作画,扶桑就高兴得笑个不停,当然是无声地笑。
忽然瞧见他带过来的两本书,先前随手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这会儿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欠身拿起上面那本,只见封面上写着:柳荫记,江城醉客著。
江城醉客,显然是江临为自己起的诨号。
翻到扉页,默默地读起来:
前朝末年,之江上虞县祝家庄,有个富甲一方的祝员外,膝下唯有一女,名唤英苔……②
津津有味地读了几页,发现澹台折玉睡熟了,扶桑悄没声地出去,将门虚掩,也不敢走远,就在堂屋的榻上坐着,屋里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听见。
弄墨给她端来热茶,小声说了两句话,便退了下去。
整个小院阒无人声,只能听见不知疲倦的风响。
扶桑品着茶香、闻着书香,沉浸在妙趣横生的故事里,暂时忘却了烦扰,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之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扶桑放下书,刚想回屋瞧瞧澹台折玉退烧了没有,就见江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舞文跟在他后头。
扶桑嗅到了酒气,好在不浓。
他轻声唤道:“江公子。”
江临已经被惊艳过一次,此刻又被惊艳一次。
起初他之所以邀请这对“兄弟”回家作客,完全是被哥哥的风采所吸引,“弟弟”虽然同样样貌出众,但气质却失之阴柔,根本无法与哥哥相提并论。而今“弟弟”变成了妹妹,阴柔也变成了柔媚,气质与容貌完美相合,光彩竟盖过了哥哥。
美人是稀世珍宝,普通人穷其一生都不一定能够得见,而他一次就遇见两个,实在幸运之至。
但美人迟早要走的,看一眼就少一眼,江临明知失礼却无法将目光从那张闭月羞花的容颜上移开,轻笑道:“你叫嘉慧姐姐,却叫我公子,是否有些厚此薄彼了?”
扶桑不止叫“姐姐”叫得顺口,叫“哥哥”同样顺口,何况他在别人家里作客,嘴甜一点是理所应当的。
他即刻改口:“江临哥哥。”
这声软软糯糯的“哥哥”让江临的心都化了,但他对扶桑绝无任何不该有的念头,美人如花隔云端,岂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能肖想的。
“你哥哥呢?”江临关切道,“好些没有?”
“喝过药就睡下了,”扶桑道,“我正想进去看看他。”
江临和扶桑一起进屋,来到床前,扶桑提群坐在床边,刚把手搭在澹台折玉的额头上,他就缓缓掀开了眼帘。
“棠时,你醒了。”江临道,“感觉怎么样?”
其实江临刚来他就醒了,江临和扶桑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自然也包括那声“江临哥哥”。
棠时哥哥,子望哥哥,江临哥哥,还有他这个假哥哥,扶桑的“哥哥”还真多啊。
“好多了。”澹台折玉撑着床起身,扶桑帮他垫好枕头,让他靠在床头。
“那就好,”江临道,“孙大夫是我们尚源县最好的大夫,他开的药保准管用。”
澹台折玉从左手食指上褪下来一枚玉扳指,递给江临,道:“江兄,这枚扳指你收着。”
江临不接,面露不悦:“棠时,你这是何意?”
“我们兄妹二人住在你府上,已是多有打扰,若再白吃白住,就是厚颜无耻了。”澹台折玉的话音仍然虚弱又沙哑,“这枚玉扳指,就当是你我结交的信物,江兄暂且替我保管,日后我定会再回到这里,从你手中把它赎回来。”
他这么说,江临想不收都不行了,于是双手接过玉扳指,打眼一瞧便知是不凡之物,粲然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等你回来赎它。”
扶桑不想让澹台折玉失去这枚玉扳指,可他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够交给江临。
贴身佩戴的物件,大都有着特殊的意义。他颈子上戴的七宝璎珞,腰上挂的玉葫芦,都承载着他对亲人的爱与思念,这枚玉扳指对澹台折玉来说想来也寄托着某种念想……
咦,他的玉葫芦呢?怎么不见了?
对了,在他今早换下来的旧衣服上,而那身衣服落在了黄嘉慧和江临的卧房里。
“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江临问,“我让厨房准备。”
“家常菜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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