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时道:“那就赶紧起来,晚饭就快好了。”
扶桑乖巧道:“这就起,你去帮我点灯。”
柳棠时刚起身,扶桑忽又叫他:“棠时哥哥。”
“嗯?”柳棠时答应着,走到桌旁,摸到火折子,打开,霎时亮起一豆火光。
“……”扶桑望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道:“话到嘴边又忘了。”
柳棠时点亮了蜡烛,回头看他一眼,也没在意。
天凉了,饭桌搬回了堂屋里。
虽然饿了一天,扶桑却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就不吃了,抱着小船儿回房喂奶。
小船儿已经六个月了,金水和银水开始喂他吃米粥,他也不挑,照样吃得很香。
扶桑低头看着他的骨肉,轻声道:“小船儿,对不起。”
夜凉如水,月落无声。
天将亮未亮时,全家人都被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吵醒了。
这哭声一听就不对劲,柳棠时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跑过去,却不见扶桑的踪影,只有玄冥卧在嚎啕大哭的小船儿旁边,忠诚地守护着它的小主人。
第187章
扶桑一夜未眠, 枯躺到五更天,最后哺喂小船儿一次,再把他哄睡着, 扶桑从枕头底下掏出许久没用过的束带, 忍着难受将双-乳勒平,然后穿好衣裳鞋袜, 背上提前收拾好的包袱, 蹑手蹑脚地出门。
玄冥跳下床,跟在扶桑身后“喵”了两声。
扶桑只得将它抱起来,亲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尖,轻声道:“他如今生死不明,我得去看看他, 否则我会疯的。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替我守着小船儿, 知道吗?”
玄冥低低地应了一声,扶桑蓦然鼻酸, 哽咽道:“等我回来。”他把玄冥放回床上, 再看一眼熟睡的小船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偷偷摸摸出了家门, 扶桑逃也似的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月光洒在地上,犹如结了一层银霜,长街幽寂,行人寥寥。
扶桑已经很久没起过这么早了,他倏然想起以前住在宫里的时候,每天都是凌晨起床, 披星戴月地穿过重重宫阙,等他走到清宁宫附近, 晨曦便会悄然降临,照亮他刹那的欢喜。
凭着模糊的记忆,扶桑边走边问,找到了那家车行。
当初他和澹台折玉从尚源县来到嘉虞城,乘坐的马车是从车行雇来的,他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车夫的名字叫随更,在家中排行第五,所以他亲切地称呼对方“小五哥”。
抵达嘉虞城的第二天,随更先送他去驿站取师父寄来的松节油,而后他又陪着随更去车行还马车,故而记得车行的大致位置。
他当然知道乘车远不如骑马快,但他承担不起只身长途跋涉的风险。从嵴州到嘉虞城这一路上他见识了太多的人心险恶,若非薛隐护他周全,哪怕他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而且他还不认路,迷路只会更加耽误时间,因此雇辆马车是最稳妥的办法。
没想到这个时辰车行竟然已经开门了,扶桑刚走进去,就有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迎上来,殷勤招呼:“客官是要雇马车吗?外头寒凉,快里边请。”
扶桑跟着他进了一间陋室,落座后表明来意,对方听完,眉开眼笑道:“那你算是来对了,我们车行最常走的便是嘉虞城到京城这条路,保准把你平安送到。”
“需要多少车资?”扶桑问。
“八两银子。”男子边说边比了个手势,“诚心实意,童叟无欺。”
扶桑不懂行情,也没工夫讨价还价,从荷包里取出银子交给对方,道:“我着急动身,烦请你尽快安排。”
“好嘞!”大清早就接了单大生意,男子喜不自胜,“你在此处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没让扶桑久等,中年男子很快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一看就是刚从睡梦中被喊起来。
待看清年轻男子的长相,扶桑又惊又喜:“小五哥?!”
这一声把随更的瞌睡给吓跑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扶桑,一脸难以置信:“……扶桑?”
扶桑莫名有些感动:“你竟然还记得我。”
随更没好意思接话,中年男子趁机问:“你们认识?”
扶桑简略道:“两年前我乘过他的车。”
中年男子道:“那你们还真是有缘。”
扶桑不欲再浪费时间,走到随更面前道:“小五哥,咱们赶紧出发罢。”
“等等,”中年男子道,“契书还没签呢。”
契书是现成的,一式两份,随更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按上手印,一份归车行所有,另一份被随更收起来,等把扶桑送到京城之后,随更必须向车行出示契书才能拿到报酬。
已有杂役套好了马车,扶桑先上,随更后上,就此启程。
扶桑犹自感到不可思议,他坐在门口,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道:“小五哥,去车行的路上我还想起你,但我没想到会再次遇见你,实在是太巧了。”
随更也觉得很不真实,像在做梦一样,边驾车边道:“我也是昨天才到嘉虞城,早一天或晚一天咱们就遇不上了。”
扶桑道:“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原本忐忑不安,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就踏实了不少。”
随更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心中欢喜,道:“你放心,这条路我走过多回了,熟悉得很,必定将你平安送到。”
扶桑道:“小五哥,我去京城有非常要紧的事,哪条路近你就走哪条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等到了京城我另有重谢,或者我现在就把酬金给你……”
“不用不用!”随更急忙拒绝,顿了顿,忧心道:“我可以照你说的做,我皮糙肉厚不怕折腾,就怕你吃不消。”
“我也不怕,”扶桑道,“我只想尽快赶到京城。”
“好罢,那就依你。”随更道,“从嘉虞城到京城通常需要七天左右,我争取四天以内赶到。”
“谢谢你,小五哥,”扶桑既感激又庆幸,“幸好遇见了你,我才能这般顺利。”
“你坐好,”随更道,“我要加速了。”
扶桑放下车帘,坐直身子,背靠着车壁。
“驾!”随更猛地一甩缰绳,车速立即快起来。
路上扶桑还担心柳棠时追到城门来堵他,当马车停在门口等待查验时,他藏在窗帘后头向外窥视,并没有瞧见柳棠时的身影——只要小船儿不哭不闹,在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发现他离家出走。
守门的士兵查看过路引之后便放行了,出城总是比进城容易得多,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出了城,马车跑得更快,自然也颠簸得更厉害,扶桑扒着车壁才能堪堪坐稳,没过多久他就觉得骨头快散架了。
“没关系,四天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我可以的。”扶桑在心里道:“玉郎,等等我,我来找你了。”
天已蒙蒙亮起,遥远的天际现出晓色,这漫漫长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朝霞烂漫,层林尽染,美不胜收,扶桑却无心欣赏,只有闭上眼睛他才会稍微好受一点,呕吐的慾望才没那么強烈。
他又想起在碎夜城的时候,为了在一天之内赶到鹿台山,也是像今天这样策马狂奔。他和澹台折玉躺在铺得厚厚的棉被上,手脚并用抱紧彼此,试图用两个人的体重来减轻颠簸,虽然收效甚微,但他们还是舍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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