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便继续道:“奴婢专修按摩之术已有五年,虽还未出师,但也算学有所成。太子殿下饱受头疾困扰,以致难以成眠,奴婢曾为太子殿下按摩过三次,其中两次都让殿下成功入睡。太子殿下还曾命奴婢每隔两日去一次东宫,为殿下按摩助眠,可惜奴婢在十月底病倒,这两日才康复,因此错过了服侍太子殿下的机会。娘娘若有疑虑,可以询问五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曾亲眼见过奴婢为太子殿下按摩。”
听他拉拉扯扯说了这么多,蕙贵妃也没流露出丝毫不耐之色。
谁让他长得好看,声音也悦耳,对着这样的人,自然而然就比平时更有耐心些。
“太子殿下流放嵴州,不可能有擅长按摩之术的太医随行,那么奴婢便是跟随太子殿下的最佳人选。奴婢是个太监,既可以照料太子殿下的衣食起居,又可以为太子殿下按摩,消解头疾和失眠之苦。”说到这里,扶桑再次躬身叩拜,字字清晰地道出自己真正的意图:“奴婢柳扶桑,愿意代替柳棠时,追随太子殿下流放嵴州,求贵妃娘娘成全。”
话音甫落,扶桑暗暗吁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毕生的勇气都用在今天了。
暖阁内陷入寂静。
须臾之后,只听蕙贵妃轻声细语道:“他已不是太子殿下了,他现在是废太子。”
废太子……
只是在心里念出这三个字,扶桑都觉得胸口隐痛。
蕙贵妃悠悠道:“所以,你想让本宫把你和柳棠时调换位置,是吗?”
“娘娘圣明,”扶桑道,“求娘娘成全。”
“是柳长春和袁雪致让你这么做的?”蕙贵妃又问。
“不是!”情急之下,扶桑直起身来,再次直视着蕙贵妃,“是奴婢自作主张,爹娘并不知情。”
蕙贵妃轻挑眉眼,似乎觉得很有趣,不紧不慢道:“嵴州远在西北边境,乃是偏远苦寒之地,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如你这般娇花似的羸弱之躯,去了那儿恐怕活不下去,更有甚者,你很可能就死在半路上了。纵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扶桑不假思索道:“奴婢愿意。”
他仓促地笑了下,故作轻松道:“不瞒娘娘,奴婢自幼体弱多病,前阵子才刚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险些就没了。奴婢注定是个短命之人,与其长留爹娘身边,让他们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提早走得远远的,等几年后奴婢的死讯传回京城,想来他们就不会太过伤心了罢。柳棠时不一样,他身康体健,几乎从不生病,而且机敏多智,精明强干,他比奴婢更适合生活在皇宫里,也比奴婢更适合陪伴在爹娘身边。所以,奴婢心甘情愿代替他,流放嵴州。”
扶桑不晓得蕙贵妃会问些什么,这番话当然不是提前准备好的,但就这么顺顺畅畅地说出来了,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哽咽。
蕙贵妃轻笑道:“你这份孝心倒是挺别致的。”
扶桑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不敢贸然接话。
却听蕙贵妃又问:“本宫与你毫不相干,你为何会来求我?”
扶桑真心实意道:“奴婢虽与娘娘毫不相干,但奴婢以为,在这座皇宫里,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设身处地为太子殿下着想的,唯有娘娘一人,所以奴婢才斗胆来求娘娘。”
蕙贵妃凝视他片刻,道:“本宫知晓了,你且回去罢。”
扶桑也拿不准这事是成了还是没成,他稍作犹豫,鼓起勇气道:“奴婢还有个请求。”
“说罢。”
“这件事,奴婢不想让爹娘知晓。”
“怎么,怕他们不放你走?”
“手心手背都是肉,奴婢不想让他们面临如此痛苦的选择。”
蕙贵妃轻叹一声:“本宫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扶桑再次俯身:“奴婢柳扶桑,叩谢贵妃娘娘大恩大德,愿贵妃娘娘永享康泰,福祚昌明!”
第34章
从翊祥宫出来, 扶桑茫然不知所往。
不确定太子何时流放,不确定蕙贵妃能否将他和棠时哥哥调换,不确定他的未来将何去何从……此时此刻, 他有种强烈的“身似浮萍, 心如飞絮”之感,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 丝毫由不得自己。
扶桑决定不去多想, 身似浮萍那就随波逐流,心如飞絮那就随风飘游,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扶桑想去太医院看看师父和飞雾,但深心里涌动着一团难以名状的恐惧,阻止了他的脚步。
这些年, 他过惯了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除了太医院和引香院, 他无处可去,只能原路返回引香院。
路过静园时, 想着以后可能无缘再览园中风景, 便怀着“最后一次”的心情,由北门入内。
曲径两旁栽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 清香袅绕,叠绿泻翠,浓荫匝地。
走到尽头,豁然开朗,一方空阔的池塘映入眼帘,池中那些枯茎败叶早被人清理干净, 池水清湛,倒映着蓝天白云。
一道长长的廊桥横亘在水上, 每当夏日荷花竞放时,碧叶葳蕤,琼葩烂漫,赏花人行在桥上,便如置身仙境,流连忘返。
眼下却没什么景致可瞧,唯有水光潋滟,晃得眼晕。
扶桑慢悠悠行至廊桥中央,登上亭阁,坐在向阳那侧的美人靠上,倚着栏杆,沐着没什么温度的日光,吹着寒凉的微风,望着远处那几只不知是鸭子还是鸳鸯的水鸟,喜怒哀乐缓缓地沉淀,心如止水般平静,这些天从没这么静过。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循声看去,却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扶桑视若无睹,转过头去,依旧懒懒地伏在栏杆上。他丝毫不想动弹,仿佛只要他一动,这来之不易的沉静时刻便将毁于一旦。故而他既没有站起来行礼,也没有开口问安,将这些年刻进骨子里的尊卑贵贱抛诸脑后。
澹台训知来到扶桑近前,兀自坐在美人靠的另一端,距离扶桑不过一臂远,触手可及。
扶桑看着粼粼水面,澹台训知看着扶桑,谁都没说话。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扶桑到底还是被搅得心烦意乱,他准备离开,刚欲起身就被澹台训知按住肩膀。
“扶桑,”澹台训知温声道,“再陪我待会儿。”
扶桑推开他的手,坐着没动 ,因为他知道,澹台训知不让他走,他就走不了。
又静了半刻,澹台训知缓声道:“你生病这段日子,我一直很担心你,去引香院看过你两次。”
扶桑那段时间神志不清,对此全无印象,爹娘他们也没跟他提过这事,所以他并不知晓。
澹台训知继续道:“我母妃听说了这件事,将我叫去昭阳宫臭骂了一顿,说我身为皇子却对一个小太监牵肠挂肚,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她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
扶桑心想,恐怕珍贵妃对他的杀心更重了。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倘若他真的能跟随太子流放嵴州,那么既可以救出棠时哥哥,又可以帮助太子克服头疾困扰,还能让自己远离澹台训知和珍贵妃,利远大于弊。
“不过我这个扶不上墙的废物,终于也能派上点用场了。”澹台训知又道,“再过几天,我将代表宗室,护送大公主出嫁西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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