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吭吭!”澹台折玉突然咳嗽起来,白皙的俊脸迅即泛起两抹嫩红。
他搁了笔,端起杯子灌了两口凉茶,才平复下来。
澹台折玉看着一臂之外语出惊人的小傻子,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扶桑心知自己说了傻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的头越垂越低,话音也越来越小:“我、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没听见。”
可澹台折玉没法当作没听见,他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扶桑,抬起头来。”
扶桑缓缓抬头,因羞愧而满面绯红,让澹台折玉即刻想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①之句,他定定瞧了片刻才道:“我们俩不算有染。”
扶桑不明白。
从旸山县开始,他和澹台折玉不仅睡在一张床上、一个被窝里,而且夜夜相拥而眠,他身上沾染的全是澹台折玉的气息,他们怎么不算“有染”呢?
难道……要像他和黄嘉慧那样唇舌纠缠才算吗?
扶桑强迫自己抬眼看着澹台折玉,问:“为什么?”
澹台折玉也看着他,道:“两个人有染,不单单是睡在一张床上那么简单,他们还要做出更亲密的事。”
扶桑一脸懵懂:“我们两个还不够亲密吗?”
澹台折玉欲言又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算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改日再说罢。”
澹台折玉重新拿起笔,一时间却无法集中精神,体内有股燥热,在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六神无主,只好再搁笔,往肚子里灌了杯凉茶,那股燥热才算平息了。
他觑了扶桑一眼,扶桑又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扶桑在想他昏厥前,棠时哥哥对他说的那番话。
虽然棠时哥哥没有明说,但扶桑知道他在忧惧什么,棠时哥哥怕他会变成下一个春宴,怕他被人五花大绑,如猪如狗般投进盛满沸水的镬鼎里,煮成一锅肉汤。
扶桑觉得棠时哥哥委实多虑了。
澹台折玉又不是澹台训知,怎么会跟他这个卑不足道、不男不女的怪物“有染”呢?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扶桑不想再胡思乱想了,他再次拿起那本游记,恍恍惚惚看了两页,又分心观察起腿上的小狸奴。
小狸奴舔毛舔累了,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腿上睡着了,不知是在做梦还是怎的,两只前爪一伸一缩,动个不停。
扶桑伸手捏住其中一只爪子,发现底部的肉垫竟然又软又嫩,一点都不剌手,他还以为爪子在地上踩来踩去会很粗糙呢。
他还发现,小狸奴四个爪子的肉垫全都是黑色的,除了鼻头粉粉的,从头到脚竟找不出第二种颜色,黑得彻彻底底,到了夜里它直接就能隐身了。
澹台折玉全神贯注地作画,缄默不语。
扶桑也不打扰他,静悄悄地坐在那儿,时而看书,时而摸摸酣睡的小狸奴,时而发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外头越来越暗,暮色透过门窗渗进屋里来,越来越浓,直到夜色完全降临。
蜡烛也快燃尽了,烛光变得黯淡,即使离得这么近,澹台折玉也得眯着眼才能看清扶桑的脸。
扶桑坐得腰酸背疼,快要坚持不住了,但他更担心澹台折玉。
澹台折玉已经五六个时辰没解手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憋坏的。
“画不完明日再接着画罢,”扶桑道,“你的脸都快贴到画纸上了,这样对眼不好。”
“给裙子上完色就好了。”澹台折玉头也不抬,“你不用坐着了,去更衣罢。”
小狸奴早不在扶桑腿上了,它聪明得很,在炭盆边趴着烤火呢。
扶桑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刚走到屏风后面,忽然听到有人敲门,随即响起一道低沉男声:“主子,都将军来了。”
澹台折玉道:“让他候着。”
今天早上,扶桑还恨得想捅都云谏一刀,而此刻听见都云谏来了,他却喜出望外——都云谏一来,澹台折玉就不用憋着了!
扶桑三下五除二脱掉女装、换上男装,急匆匆就要去开门,却听澹台折玉道:“头发。”
扶桑这才想起他还顶着女子发式,反手抽掉插在脑后的簪子,也没细看,直接塞进袖子里,紧接着捋掉发带,随意地将头发拢到脑后,也不管整不整齐,用发带一扎就完事了,径自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
左边是个从未见过的黑衣男子,身姿挺拔,面貌英俊又冷峻。
右边是都云谏,都云谏旁边立着个白衣少女,也眼生得很,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柳腰花态,姿容昳丽,尤其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子伶俐慧黠。
身后传来澹台折玉的声音:“进来罢。”
扶桑急忙让开门口的位置,都云谏大步进来,与他擦肩而过。
扶桑自觉退到外面,反身关门,瞄了瞄左右两边的陌生男女,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视而不见,扭头走了。
扶桑去了趟茅房,在一楼逛了逛,却没瞧见修离或者李暮临的身影,只当都云谏没带他们过来。
先去找掌柜的要了根蜡烛,又去厨房要了一壶热水和小半碗羊乳,想着时候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上楼了。
那对男女仍旧在门口站着,扶桑刚想开口打声招呼,房门倏地开了,都云谏扶着门,对着左边那位白衣少女道:“翠微,进来罢。”
名唤“翠微”的少女立刻举步入内,就连走路的姿态都那么好看,一看就是久经教养的大家闺秀,是真正的窈窕淑女。
都云谏的目光落在扶桑身上,冲他露出个阴恻恻的笑,随即关上了门。
扶桑向来迟钝,这一瞬却如醍醐灌顶,骤然明白了都云谏带来这个少女的目的。
胸口针扎般痛了一下,扶桑想进去,可双脚却似钉在了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第86章
薛隐看着僵立在不远处的小太监, 只见他神色怔忪,目瞪口呆,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似乎还有些悲伤。
薛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却并不好奇,默默移开视线, 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隔扇门几乎不隔音, 话音清清楚楚地传到薛隐和扶桑耳中。
先是柔媚婉约的女声道:“民女柳翠微,参见殿下。”
真巧,扶桑心道,她也姓柳。
接着都云谏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柳翠微的来历,说是十日前途径嶕城, 碰巧从一伙山匪手中救下此女,却晚了一步, 与她同行的父母和数名家仆已惨遭杀害,她娘一息尚存, 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他的衣角, 哀求他收留柳翠微,为了让老人家死亦瞑目, 他只好点头答应。
扶桑再次觉得巧合,当时澹台折玉对江临和黄嘉慧编的谎话,也是遭遇劫匪,侥幸逃脱。
而柳翠微却是亲身经历,若不是幸得都云谏出手相救,她必定会被匪徒掳进山里去, 受尽淩辱。
这样想着,扶桑不禁对她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我想着殿下身边正缺个殷勤细致的侍女, 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到了这里。”都云谏道,“是去是留,全凭殿下定夺。”
扶桑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不要留下她!
转念又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很坏。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跟随都云谏来到遥远异乡,若是现在把她撵走,人生地不熟的,她该怎么活下去?这无异于把她推向死路。
可她要是留下来……
“求殿下收下我罢,”柳翠微悦耳的嗓音里带着惹人垂怜的哭腔,“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愿意为奴为婢,侍奉殿下左右,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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