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59)

　　“炮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现在外面太危险了，您不能去！”琼恩不顾莉亚桑迪挣扎，牢牢抓住她的胳膊。

　　琼恩在成为柯尔什家族的骑士之前参与过亚速尔山地诸国间的战争，即使只有数千人的军队互相拼杀，战场铁骑踏过也宛如鲜血地狱，更遑论炮火延绵的前沿阵地。

　　莉亚桑迪没经历过那些，她在和平和花香中长大，即使流落星洲也交了好运，得以继续学习和成长，她没见过血。

　　琼恩不想让她看到那副情状，落英要塞的魔石火炮比普通的攻城器械威力大的多，厚重的城墙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砸在房屋上……那些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莉亚桑迪看着琼恩的眼睛，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能从骑士的眼中察觉出一些他没说出口的东西。

　　她僵着身体望着窗外的满目疮痍，带着泪光语气飘忽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受到攻击。

　　虚无民并非人们想象的那般邪恶，这里也有从大陆而来的学院学者，还有一群和善无辜的人，为什么要塞能不分青红皂白攻击这里。

　　——身在其中就是罪吗。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

　　暂时停歇的炮火并不能让贝因加纳在这个时间恢复，人类的身体做不到像虚无民那样，偌大的伤口也能很快止血愈合，金发青年的身体几乎在颤抖中被冷汗浸透，他没有一点外伤，但无论是苍白的嘴唇还是近乎失去的意识都代表着他现在的状况相当糟糕。

　　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庆幸赞沙玛尔去而复返，一直在紧握着他的手。

　　否则贝因加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尚存的神志。

　　由于这股疼痛的反馈，他的感官好像蔓延到很远，这座城市的道路成为他的神经，建筑成为他的骨骼，他延伸的思绪触及到此刻都城当中的人的思绪。

　　贝因加纳好像听到了莉亚桑迪的声音和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可是那针扎似的刺激马上远去，更喧扰的杂音袭来——他的感官被扯动着走出核心城大门，来到雾气昭昭的外城。

　　他听到持续坍塌的声响，听到了有人在叫喊，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他眼前，好像是雷纳德。

　　那个年轻的学者跪在地上，浑身沾满尘土和泥灰，他双目通红，表情痛苦到近乎狰狞，正在用双手挖着自己膝盖下方的瓦砾。

　　他的手指沾满了血，挖开的石块下方也有血，魔石炮弹坠落在这栋房屋，他似乎刚好不在其中，成为了唯一的那个没有被埋在底下的人。

　　贝因加纳在被更多庞杂的声音拉走前，只来得及看到雷纳德挖出更多的血泥，只有赤红，没有其他。

　　魔石当中爆发的力量清洗了这里的生命，似乎，是以完全毁灭的方式。

　　贝因加纳心想，也许彻底昏厥过去，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会更好？可是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做，他好像察觉到艾特拉丝等人已经出发，赞沙玛尔正和道兰提尔在想更多的办法——贝因加纳只听到一点只言片语，下一轮炮击之前祭司会在核心城结界外构筑起一道屏障，让主君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拖时间等待艾特拉丝他们攻入要塞。

　　——连曾经诸神降下的伤痕都能抵挡的防护结界都抵御不住这不对劲的炮火，祭司的屏障就能吗。

　　赶来的梅瑟艾拉平静地说，“祭司能够使用一些禁忌的咒语……若是以生命为代价，挡下它并非不可能。”

　　“什么？”赞沙玛尔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女祭司的表情告诉他没有。

　　这些祭司的目光都相当平静，但不是曾经的那种麻木，只是有了觉悟。

　　这可能就是是否有了希望的区别。

　　道兰提尔直接挥手让梅瑟艾拉准备，“我们要做的事一目了然，赞沙玛尔。”

　　他们这些人现在都可以成为消耗品。

　　“就算迎接的是死亡，虚无民的灵魂也能回归，等待主上取代虚无之神后，在未来为我们塑造新的躯体。”

　　赞沙玛尔急道，“那都是你的猜测不是吗？你想牺牲多少人？直到所有人都死光？！”

　　“直到只剩下你。”道兰提尔推开他，苦涩地笑了一笑，“你就是我们决定最终留下的那个人，抱歉，也许你会以为留下年轻人更好，但只有你活着，主上他……你们才能保有虚无民‘复活’的希望。”

　　——在那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可以赴死。

　　这也许是赞沙玛尔第一次听到这个人、无论是班尔席里还是道兰提尔嘴里表达过歉意，但他一点也不想听这种论调。

　　“少来这一套！我坚持到现在不是为了只让自己活下去！”

　　所有人都死光，然后要他没有天日地等待？他可还没承认那些被唤起的尸骸是真正的同胞。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也想选，赞沙玛尔，带主上到地下去！”血祭司少年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然而他们的争吵在下一刻被一个微弱的、但无法辩驳的声音打断。

　　“有更好的办法。”

　　赞沙玛尔猝然低头，正对上贝因加纳勉力睁开一道眼缝的蓝眸。

　　金发法师此时的双眸像是无法聚焦，心智正在这里，却好像又不在，但他的确是在努力地看着赞沙玛尔，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一字一顿地说，“带我去王座，我可以在同调中重新构筑内外城的防护结界。”

　　只要他能够将拉塔古恩控制得更紧密一些，只要把握好限度，他就可以将这场危机度过。

　　赞沙玛尔却清楚其中的风险，立刻说，“可是神的侵蚀……”

　　“不行。”道兰提尔也马上道，“您现在身体承受不住，时间还太早了，洛斯特的降临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贝因加纳轻微地勾起嘴角，他现在做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全身跟着发疼，说是酷刑也不为过。

　　“你不能命令我，道兰提尔，我才是虚无民的阿塔。”

　　金发青年转过脸看向赞沙玛尔，“带我去，修玛，我不能就这样看着。”

　　莉亚桑迪的呼喊，外城正在从坍塌的建筑物里救人的雷纳德，祭司们正在为谁先谁后的牺牲排着顺序，他们的声音全都在源源不断传入贝因加纳耳中。

　　仿佛能拗断他骨头的疼痛使得他的感官到达了这座魔造城的每一处。

　　至少他要试一试。

　　——在他于炮火中化为飞灰之前、在无辜者为他陪葬之前。

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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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洛斯提斯山脚下看不到拉塔古恩如何，也根本连落英要塞现在怎样都确认不了，因此当克莉斯多尔和银风穿过薄雾般的云层，在一轮炮击过后不顾危险地接近那座山中的巨型工事时，半精灵圣骑士瞠目而视，一时竟然没能认出这是曾经众多能工巧匠倾全力打造的落英要塞。

　　要塞现在已经被菌毯似的红幕整个包裹，像群山间猩红凸起的肿块，表面的“城墙”正缓慢地蠕动，宛如在咀嚼里面的东西，充满无间的恶意。

　　“克莉斯！”银风唤了身边的人一声，年轻的圣女面容冷峻，同样通过她的“视野”看到了前方的情况——克莉斯多尔在成为星正教会的圣者之后，她天生失去视力的双眼成为开启另一种神赐视觉的桥梁，能看到邪魔及其有关之物真正的面貌。

　　她凭借这个能力知道了许多从数千年前延续到现在的秘密，因此即使她是教会中最年轻的圣者，却也早已被认定为最可能令星女神古因洛尔神降之人。

　　红色菌毯覆盖下，寻常人的视觉已经毫无意义，但克莉斯多尔能够一眼看清里面灰白的人影，那些是分布在要塞各处的亚厄蛇人，集中在军械室火炮四周的尤为众多。

　　蛇人对这里的构造早已明晰，要塞高空唯一的出入口、接引骑兽的平台已经被破坏，狮鹫无法降落，星女神的祝福随着他们的深入宛如无以为继的烛火，行将熄灭。

　　洛斯提斯山脉这一地界还原回虚无之神主场的模样，的确，这是那位神明隆起的土丘，理应是祂的领域，后来的入侵者无论是人还是事物都只能被压制或者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