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纯白色的建筑仿佛是一夜之间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少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可是受伤的腿被仔细包扎,痛感犹在,许多矿上的同伴也一连几天被送来病房——他们要么是跟他一样受了伤,要么是眠矿病发作。医院中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为他们诊治,雷斯塔尔却惊悚地发现这里的医生竟然能治好眠矿病。
自从眠矿被发掘,数百年来都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唤醒长眠不起的眠矿病人,于是奴隶成为一旦发病就被废弃的消耗品,雷斯塔尔的父亲、叔伯和祖父辈们都是因此而死,这是毫无疑问的不治之症。
少年在意识到这里真的能够治愈这种绝症后没有欣喜,反倒更觉得不真实,他问给他送来拐杖的护士,“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护士声音温柔地道,“你想回去吗,等你痊愈,沿着路走就可以。”
雷斯塔尔更为紧张地问,“治疗费要怎么办?请、至少,请不要减少我家人的食物配给……”
这名年轻的护士于是脸上带着心疼的笑容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告诉他“不会的”。
少年幅度微小地躲开,不太习惯这样安抚性的碰触。他的身上脏兮兮的,带着常年在矿坑干活洗不去的污秽,而这里的人和物都干净极了,他与他们除了都是人型生物以外毫不相同。
即使医生和护士的关照无微不至,少年也还是在伤还没好的时候就坐不住了。雷斯塔尔迫切想知道母亲和妹妹的情况,如果监工没有发现尸体,他会被当成逃跑的奴隶,家人要跟着遭殃。
他不觉得这间医院是贤主的产业,会让矿坑大发慈悲放过他们。
医院大门紧闭,雷斯塔尔没拿拐杖,什么都没有拿走,翻过矮墙一瘸一拐走上道路。他在努力编排能让监工信服的说辞以让对方相信自己没有逃跑,同时也在心里祈祷,说不定还没有人前来寻找他的“尸体”,他可以蒙混过关。
少年距离医院越来越远,他的身上又开始发冷,虚弱的身体行动不便。他开始想念那里有温度的饭菜和温柔的工作人员,这里的人不会在没有食物的时候让他们吃石头和虫子。他几次都想回头,想继续留在这里。
但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做,家人在他的天平上显得更加重要。
然而在过于缓慢地挪动中,他仍旧被人拦下了。
那个高挑挺拔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少年几步之外的路中间,朝他这边看过来。
雷斯塔尔马上停下,面露惊恐,以为自己要倒霉了。
“拦”住他的男人有着过于俊美的相貌,发色漆黑,眼眸是少年无法具体形容出的紫红色。雷斯塔尔只知道在这片大陆只有贤主才会有这样一副光鲜亮丽的外表,可是这个人的耳朵有些尖,又跟他们不同。
“伤还没好,不要离开医院。”长相英俊的紫眼睛男人先开了口,是雷斯塔尔能听懂的语言,只是“医院”这个字眼咬得字正腔圆,像是不太习惯用法。
少年瑟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与那双并不锐利的眼睛对视,“……我想回去。”
黑发男人眉毛稍微挑起,听雷斯塔尔断断续续说起自己的家人和矿坑不成文的残酷规定。
“你说的监工,他们都被吊死了。尸体……我看看,能看到吗,在那。”男人给少年指了一个大矿坑最高的支架,从他们站的地方雷斯塔尔只能看到一排摇曳的小点,他原以为那些是破烂的帆布。
他露出恐惧和茫然兼备的神情,“这……”
“你说的威胁暂时不存在,你的家人也暂时不会有事。所以,回去养伤。”
“暂时……暂时是指多久?”少年追问道。是矿坑发生了暴乱吗,梅里芬不是没发生过奴隶暴动,但最终都被贤主的军队平定了,奴隶的尸体填满了一个又一个坟坑。
现在呢,军队还有多久会来?
“这就看你们的选择了。”男人见他不愿挪步,终于不耐烦地一手夹起少年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几步便走了回去。
门这时已经打开,负责雷斯塔尔的护士站在门口朝黑发男人行礼,把少年接过来抱在怀中。
雷斯塔尔听到他们短暂的交谈,却听不懂,这些人使用的语言晦涩到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
黑发男人把少年送回医院后就往另外的方向走去,雷斯塔尔注视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相信了对方刚刚那番说辞。
少年问,“他是谁?”
声音温柔的护士告诉他,“那是赞沙玛尔大人,你可以称他大公。”
雷斯塔尔又朝那边最后看去一眼,这时才发现,医院前方的道路一头连接着矿坑,而另一头,似乎是一座城市。
道路另一个尽头是被不同颜色的灯火点亮的夜晚的拉塔古恩。
白色依然是它的主调,但商业区依然还是难逃被各种各样的招牌和彩灯装点得五彩缤纷。沿街的商铺橱窗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各式穿着的人们在享受夜晚,城市繁荣却不拥挤,一切恰到好处。
赞沙玛尔手插在裤兜里走在路灯和霓虹照不到的阴影处,用极为刁钻的走位避开热闹的人群,最终拐向米蕾芬奴大剧院侧门。他直接在迎宾人员的一路放行中走上二楼最里面的包厢,而且没有忘记在进门前拿一份节目单在手中。
剧场包厢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人,赞沙玛尔隔着沙发靠背俯身去吻对方的耳朵,刚好和转过脸的金发青年打了个配合,嘴唇互相蹭了一下。
“去‘医院’附近转了转,捉到一个逃跑的小孩。”赞沙玛尔品尝到主君嘴唇上暮色酒的香气,选择坦白从宽,先把迟到的原因说了。
“那里用不着我们操心,有专业人士坐镇。”
贝因加纳眼睁睁看着赞沙玛尔手一撑直接从椅背翻到沙发前坐下,有些替剧场老板心疼她重金配置的皮沙发。赞沙玛尔对今天剧场要上演什么新剧一无所知,已经开始翻看手里的节目单,可他没翻两下就将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朝贝因加纳的脸看去,用目光告诉对方有必要颁发明令禁止捏造“历史人物”行为的法令。
拉塔古恩之主笑着把做工精美的节目单从赞沙玛尔手里抢救出来,“不能浇灭人民群众的创作热情啊,统领。”
贝因加纳知道对方不满的原因,毕竟历史衍生剧这种东西如果被杜撰的人还健在,亲眼看到自己如何被编排的感觉会微妙到极点。
然而这却是贝因加纳非常喜欢的一档事,他很好奇创作者们会如何描绘距离他们很近又遥远的人。
只不过今天这出由剧场老板米蕾芬奴出资排演的新剧目,是虚无民的主君贝因加纳与他宠爱的子民们的暧昧剧。既然是“们”,那就意味着这是变相的后宫题材。
即使全拉塔古恩的住民都知道自己的主上和大公才是铁打的一对,也无法阻止他们经久不衰地脑补主君如果与他周围的各色美人有别样的发展会如何如何,而这种呼声今日终于从报纸、书本搬上了舞台,不得不说一座历史丰碑冉冉树立起来了。
群众似乎每当这个时候就会选择性遗忘这些“各色美人”其实也都各自有主,再薄的铁楔子都插足不进去。
贝因加纳明知故问地眨眨眼,“所以说,事情怎么没向那个方向发展呢,修玛?”
黑发男人吻着爱人的颈项,颇为“自豪”道,“因为多亏了我把你看得紧,主上。”
赞沙玛尔实际上并没有迟到多久,在被强行按在沙发上看完了全程后他发现剧的内容比简介正经,除了有明显硬凹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台词之外,出场人物性格居然没有走偏,并且符合剧本撰写人在节目单大笔一挥写下的“阿塔的魅力值得所有人爱他”。
要是捏着鼻子评价,赞沙玛尔可以从艺术角度评价这部近期大火的舞台剧效果还算不错,如果主角不是贝因加纳的话他可能会相当津津有味地欣赏它。
“主演戴的是假发吗,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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