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69)

　　古德里安无声叹了口气。

　　“这样说吧，”老人眼睛已经看不大清了，他摸索着，轻轻握住贝因加纳的手，“这些人的命运原本可能更加平凡，是你使得他们来到这里——不，不是今天这件事，而是很久以前，你从学院肄业的时候。”

　　“一个死魔之身为学院留下的成就比二百年来大部分真正的法师都要丰硕，你的事迹激励了许多本以为自己普通的孩子，那些人也在我带来的学者之中，只是他们不想让你知道。”

　　这是贝因加纳第一次听说的事，少年时代的他眼中只有探寻真相的仇恨和愤懑，无视过许多目光，他已记不清多少在学院发生的事了。

　　而古德里安说完这些，话音就难以为继般开始断断续续。

　　“影响，有好有坏。如果没有你，他们难以踏上这条无限求知的路，所以我想……孩子们不会因此后悔。”

　　贝因加纳这才有一点勇气去看老师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的神情仿佛永远能把他当作他的骄傲。

　　贝因加纳艰涩地开口道，“你们塑造的模型让我能用最快的速度复原这座城市。”

　　只有强烈的意志是不够的，如果他不知道拉塔古恩曾经是什么模样，也就无从把它重新堆砌起来。

　　古德里安呵呵笑了，那是一种十分满足的笑容。

　　无论活过多久，是老迈还是年轻，没有什么比自己探求的学术能派上用场更让一介学者感到振奋和欣喜的了。

　　“向着你想去的方向……走吧。”

　　——我们终将能在未来某一刻，于根源的彼岸相见。

　　老人就在这种满足中彻底闭上了眼睛。

　　当房间内呼吸的声音只剩下贝因加纳一个，他低垂头颅，回握了握老师业已冰冷的手，回答他说：

　　“如果我的灵魂也能在死亡后回到根源的话，我会与你们相见。”

　　那一天不会远，他甚至已经……预感到了它。

　　在安排完都城新的布防之后，赞沙玛尔也来到佩蒂的小屋，直接去看了房间内的遗体。

　　佩蒂和留下帮忙的其他女人被单独安置在一个房间，身上不是白布而是被看上去十分精美的毯子裹住，更像是睡着了而不是死去。

　　因为死亡在一瞬间到来，她们的面目算得上平静。

　　而这就是这些人所谓报偿的结果。

　　是不是因为有虚无民的存在，所以死神才只能收割更加脆弱的那些人，在冥冥中安排好了必须逝去的份额？

　　赞沙玛尔想起来到小屋前，准备去巡防的战士发觉他要去的方向，欲言又止地道，“那些人……挺不错的，统领，我们可以为他们唱悼亡曲吗。”

　　黑发男人此时正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哼唱。

　　这只是一个几乎没有音调的旋律，低沉、肃穆，带着一种认同感，本是虚无民为战死同族悼亡的曲调，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会为异族哀悼。

　　这些人类的作为，城中的原住民都看在眼里，也许在某些人心中，他们早已被认同为这座城的一份子。

　　属于贝因加纳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赞沙玛尔回过头，将后续的事交给祭司，又把雷纳德交给琼恩等人照顾，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一前一后走在回去的路上。

　　天空飘下雪花，但是防护屏障阻隔了它们。

　　拉塔古恩已经可以永远不再落雪。

　　但是距离这里能够守护一切，还有很长一段他们不愿再走下去的路途。

　　回到房间的贝因加纳走向的是他的书桌而不是卧床。

　　“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赞沙玛尔拦在他面前，“你的老师和朋友走了，别用其他的事遮蔽它，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很好，身上已经不疼了。”

　　贝因加纳推开赞沙玛尔的手，“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落英要塞的战士们正在返回途中，被绊住的阿卡什恩等人想必也会很快回来，以洛斯提斯山脉为界，今天过去，这个世界将天翻地覆，没有人能无视要塞的伤亡和邪魔的渗透，以及、这座也许能够移动到任何地方的城池。

　　贝因加纳不会自诩为什么主宰或者神明，就此离这个世界远远的，将一切冷眼旁观。

　　他仍在世俗之中，如果他任何事都不做，大陆对星洲的局势会变得更坏。

　　——那些人不可以平白牺牲。

　　可是他太疲倦了，赞沙玛尔还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刚坐到椅子上的法师几乎瞬间就坐着睡着了。

　　赞沙玛尔在一旁悄声抱起他，将自己的主君抱到床上，两人陷入柔软的大床中间。

　　于是贝因加纳拥有了一个虽不安稳，但温暖的睡梦。

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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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诡风暴困在白影之地的阿卡什恩等人比从落英要塞返回的艾特拉丝他们更晚回来，原因是大巫师不仅真的撕碎了包裹那里的魔力乱流，顺带还将整个白影之地翻了个底掉。

　　那里确实已经空了，干净得彻底。

　　这些虚无民法师恰好与拉塔古恩的轰炸擦身而过，回来时不仅都城的位置变了，外城还“焕然一新”，像是降了神迹，却也难以忽略当中的死伤。

　　阿卡什恩从祭司嘴里大概了解了他们没能经历的这段空白期发生的事，他什么都没表示，哪里都没去，直接传送到阶梯宫殿最顶层的露台敲窗，不是为了见主君，而是来找赞沙玛尔。

　　赞沙玛尔刚刚安抚贝因加纳的睡眠，此刻正在床边给他整理被角，阿卡什恩敲窗敲得很不耐烦，赞沙玛尔回头看他，发现友人的神色非常凝重。

　　如果不是有要紧事，他不会这么着急。

　　黑发男人轻手轻脚地来到露台上，大巫师劈头盖脸地先说了一句，“今天的事早有预谋，我们之中有亚厄蛇人的眼线。”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就像亲眼所见一样。

　　赞沙玛尔知道阿卡什恩不是会夸大其词的那种人，他说有，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他拧起眉头，语调森冷地说，“他们特地选择了我们没有传送手段的时候下手。”

　　阿卡什恩点头，“但我带人去调查的行为的确出于我的本意，没有谁提前暗示过我。”

　　他会离开的前因是他们得到亚厄蛇人在大陆出没的消息，贝因加纳是个谨慎的人，他一定会差人去查白影之地。

　　而当时的情况就是，阿卡什恩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也许有人猜到这个结果，提前做好了准备。

　　“但我觉得就算在这件事上拉塔古恩里的施法者没有上钩，只要蛇人在白影之地弄出一点诡异的动静，必须要法师去查的那种，他们一样能达到目的。”阿卡什恩发出冷笑，未曾想还没到那个步骤，自己自告奋勇让亚厄蛇人摆了一道。

　　“有一个一直能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并且随时可以给蛇人传递消息的人，就在这座城中。”

　　这个结论着实令人脊背发凉，可露台上这两个人表情都没什么太大变化，毕竟单说叛徒这东西，白银圣战他们经历的可足够了。

　　“你带着其他人离开都城没过半天时间，那些炮火就来了，如果算上他们入侵要塞，也就意味着几乎在你们走后，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赞沙玛尔稍微计算了一下时间，却想不通，“谁能有这个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

　　即使他们首先怀疑不是“自己人”的那些并非虚无民之辈，事实上也不太可能。

　　海妖们被贝因加纳指使去筹备一座远港补给站，为即将到来的一些“大型货物”做准备和善后，就连安迪都跟他们一起离开了，当时根本不在城中。

　　那些外城殒命的人类，和在内城被眼前的毁灭与“新生”浇了个透心凉的人类，不说赞沙玛尔在主观上认为不是他们，这些人首先根本没有联系邪魔的手段和在虚无民眼皮底下浑水摸鱼的可能，其次，阿卡什恩他们是直接传送走的，没在人类面前出现过，也就无从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排除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只有他们“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