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58)

　　派桑曾经很喜欢这个仆人，但他更厌恶明知故犯。他扬扬下巴，那名仆从就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拿头去撞墙和桌角，直到撞得头破血流，头骨都凹下去一块都没有停下，把房间里弄得满是红白痕迹。

　　之后派桑命人把尸体抬出去焚烧，然后语气平常地对阿方索说，这就是死契的效果，他在亡人市集的立足之本，因此弗洛雷家族与他合作一定不会失望。

　　阿方索深以为然，直到回到现实，看着摆在翡银面前的那份契约，他在心中冷笑。

　　他知道派桑自然不惧怕这样的契约，如果贝因加纳真的抱着合作共赢的心思，大家都皆大欢喜，但要是他本身就怀着另一种想法，死契就能让他显形。

　　翡银是会小看死契的效力跳进陷阱，还是知难而退，变相承认自己心里有鬼呢。

　　无论哪一样，他一定会有所犹豫，因为聪明人都知道什么东西能摆上赌桌，什么不能。

　　结果，事情出乎了他们两人的意料。

　　贝因加纳见在纠缠下去没有结果，一句废话都没再多说，在契约书上优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白纸黑字，一点没有拖泥带水。

　　他注视着神色各异的两个人，轻飘飘地问，“可以了吗。”

　　派桑看着阿方索，表情不能很好地控制，所以他们都误会了，这里面根本没有阴谋？

　　阿方索也非常震惊，他瞠目结舌地盯着契约书，确认了好几遍，低声喃喃，连敬语都忘记了，“你……”

　　金发青年非常有涵养地笑了笑。

　　还是派桑先反应过来，笑着与贝因加纳握了握手，“抱歉，实在是不好意思，翡银大人，毕竟牵扯我在亡人市集的根基，难免着急了些，您不要见怪。”

　　“没关系。”贝因加纳一顿，“那，合作愉快？”

　　“当然，合作愉快！”

　　派桑不易察觉地窃喜，他的眼睛瞟过贝因加纳，看向他身后那名眼睛漂亮的奴仆，还遗憾地想着刚才忘记在契约的‘赔偿’里加上这个奴隶。

　　不过没关系，等到翡银违约，他指不定会把这个仆人双手奉上让他享用。

　　年轻的商主正要收起那份契约，正在这时贝因加纳却拦住了他，一只手按在纸面上。

　　“派桑大人，您没有签您的名字。”

　　当事人还没反应，阿方索却怔住了，怎么回事，之前他们商量好的东西里没有这件事，他可不知道这一出。

　　派桑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您没看到这上面的签名吗。”

　　“我看到了，但这不是您的名字，是别人的。”贝因加纳点了点上面的鬼画符，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您大概用这个方法坑害过不少人吧。死契这东西，理论上只要是亲手签下的名字，无论是画张画还是打个勾，都能被它认作是亲笔签名，押上灵魂。”

　　派桑的脸沉了下来。

　　“那位做出这种契约的传奇法师曾是朱月王室的幕僚，与您的曾祖有过密切的往来，给过他不少便利。而这其中就有一些秘密，让您成为了这个契约游戏的控制者，无论如何玩家可战胜不了盘面外的人啊。”

　　戳中了内心隐秘的派桑恶狠狠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贝因加纳轻松地道，“我认出了这个签名，大法师克林扬，古因海姆大陆最后一位非圣职者到达传奇领域的翘楚。看来契约的作弊方式就是签下制作者的名字，毕竟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人，死人早就转生去了，当然当不成代价被抽取灵魂。所以顺着往下猜，我就知道，您打算毁约。”

　　“既然知道，你还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了？”派桑残忍地笑了，“我能逃得掉，你却要按照契约的要求做到所有事，翡银，你是来给我送人和送钱的？”

　　“当然不是。”贝因加纳语带笑意，从容地站起身，在派桑眼前打了个指响。

　　清脆的声音过后，那张已经生效、本该水火不侵的契约书飘了起来，在半空中猛地自燃出一簇烈火，把自己烧得一干二净。

　　金发法师在另两个人对这一幕完全头脑空白的时候，用一种本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十足遗憾加上叹息的口吻说道：

　　“您为什么要这么愚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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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修玛对红山勋爵：你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

　　现在贝因对派桑：您为什么要这么愚蠢呢

　　↑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啊（呱唧呱唧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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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桑瞪着被烧成灰烬的契约书——此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况，过去不是没人发现上当后愤怒地想要撕毁契约，但这看上去脆弱不堪的纸张带着传奇法师编织的坚韧，无法损毁——当然，如果拿龙焰来烧就不一定了，成年巨龙的力量在传奇之上。

　　可是现在这片大地上去哪里找龙焰？那不是用燧火石啪啪打两下就能燃起来然后找个灯罩保存的东西，现存的容器根本经受不住龙焰的灼烧，就算真的有龙想把它送给别人当礼物，也要想想该怎么才能不让得到它的人先被烧得一干二净。

　　派桑想到一种可能，目露惊骇之色，战战兢兢地道：“您是……龙吗。”

　　贝因加纳轻轻掸掉手指上的灰烟，被这句异想天开的的话逗乐了，“我对您的想象力刮目相看。不用想得那么复杂，这件事其实很好理解。”

　　金发法师在几乎静止的两个人面前，摆出一个展示魔术技法似的手势，一张崭新完整的契约书就这样被他从虚空中捏出来，重新摆在桌上，当然，是空白的。

　　“这、这……”派桑脸上血色全无，跌坐在椅子上，像活见了鬼，“契约的制造方法只有我的家族知道……”

　　难道翡银在初来乍到之下，这么快就渗透了他在亡人市集最核心的势力？这不可能，他的亲信身上都有“契约”，还有更深的利益关系，每个人只知道一部分秘密，翡银短短几天不可能策反他们所有人。

　　“您又想复杂了，派桑大人。”贝因加纳像个在引导学生解谜的导师，语气充满耐心，“我不是说了吗，您手上契约的制造方法，源自于二百年前朱月宫廷首席法师克林扬。而他生前创造的传奇法术名叫‘死契之灵’，这个名字是不是很耳熟？”

　　金发法师一点也不着急，也不怕已经被吓住的派桑叫来外面的士兵。他取来两只空杯，给自己和对面的人倒酒，接着道：“他在王位夺权中押注您的曾祖，可惜押错了人，为了不被清算，便将这个法术献给了王室。”

　　派桑猛地想起阿方索给他讲述的那些关于翡银的轶事，朱月王室的角逐中三王子最终胜利，翡银参与其中，难道他没有要什么护国公的头衔，而是将这个传奇法术得到手了？

　　贝因加纳刚好说起那段过往，“死契之灵……这个法术跟洛斯提斯西边的乐园画风不搭，太过危险。当年在大法师克林扬交给王室后，没等神殿发话，就被国王陛下主动封在宫禁中不允许任何人外传，所以它能重见天日非常难得。”

　　因为得到这个法术，有了船舵的掌控权，贝因加纳就和派桑一样拥有棋盘外支配游戏的权力、不，比起派桑的“权限”更高，因为他手上的才是本源。

　　派桑已经说不出话，阿方索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境遇下得知翡银的秘密，他瞠目结舌，发出微弱的声音，“你是传奇法师……”

　　曾经由巫师建立的珈蓝帝国，魔法奇才多如繁星。即使帝国覆灭，各种族继承无数遗产后，传奇也是层出不穷。然而自从白银圣战之后，仿佛这个世界出现了什么不可言明的禁忌，非信仰者无人再攀上传奇职阶，好像那成为了神眷者的特权，成为不再向其他人开放的专场通道。

　　能掌握传奇法术的法师一定是传奇法师。即使是踩着前人的脚印，也不是谁都能掌握那种奥秘。传奇像是海平面，所有人都在深海之下遨游，只有寥寥可数的天才在际遇之中跃出那条界限，将星辰之上的光景描绘下来，形成专属于自己的奥术之秘，一种超越智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