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弓起身体剧烈地咳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分不清这究竟是训练还是虐待。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走近,少年听到那个声音。
“站起来,赞沙玛尔。”
少年睁开充血的眼睛,瞟向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男人。他总是会用不屈和愤怒的目光看这个人,曾把对方想象成恶鬼的样子,尖牙利齿,狰狞不堪。
可是这个人就是一个虚无民而已,长相既不可怖,也没有獠牙。他有着和艾特拉丝跟赞沙玛尔自己一样的浓黑头发,高挑俊美,眼眸血红,只有杀死猎物时迸出的鲜血才会是这样的红色。
班尔席里,六位黑暗骑士之首,黑暗骑士总长。
赞沙玛尔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班尔席里,试图从对方那双冰冷的眼眸里看出点什么,但是攻击下一刻就已经来临,成年男人的力量又快又重,任由赞沙玛尔如何天赋异禀,都不可能敌得过,更何况他的资质在同族之中只能算是普通。
少年再一次被摔在地上,血呛进气管令他呼吸受阻,他忍着肋骨碎裂的剧痛猛烈地咳出来,盯着被自己身上的血污染红的地面。
有人进来了,令高大的黑暗骑士试图把赞沙玛尔重新拎起来的动作缓了一缓。少年听到一些人说班尔席里欺负小孩,说虚无民的孩童十分珍贵,是神最好的作品,说就连成年人都承受不起这样的摧残,更何况负责操刀的还是黑暗骑士总长,一个已经待在这个职位上一千年的最强战士。
这些为赞沙玛尔说话的人中有一个是大巫师,他警告班尔席里如果再这么做他会禀告主君,这次就连血祭司都不能包庇他。
但是没用,班尔席里依然一意孤行,仿佛什么都不怕。
就连赞沙玛尔都知道原因,血祭司赛耳希斯是总长的情人,而主君是个长在王座上的疯子。与原始种的战事愈发焦灼,黑暗骑士不容置疑是战场的尖刀,只要班尔席里没干出弄死同族的事,没人能制裁他是否有罪。
所以少年偶尔在睡眠之中会恨恨地想,如果他不小心死了,班尔席里就能被治罪。
在他的记忆里,班尔席里的内核就是冰冷,残忍,和不知为何的疯狂,而这样的混蛋居然是他的哥哥。
艾特拉丝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总会说,我们是兄弟姐妹,神厌倦了黑发红眸的搭配,所以在创造你的时候,赐予你一双晚霞般的眼睛。
她和班尔席里一样,在谈及神和主君时,都敷衍而过,不是特别尊敬。
少年的赞沙玛尔问过这个自称是他姐姐的人,这种以训练为由的虐待和折磨什么时候能结束,艾特拉丝没给出答案,只留给他充满歉意的表情,揉乱他的头发。
艾特拉丝看似一直在安慰和支持他,但在少年眼中,她只是用另一种形式的逼迫,来确保他必须要变得更强。
“他只是在拿我出气。”赞沙玛尔绑紧手上的绷带,还未变声的他声音青涩,身体的成长速度远低于同龄人,显得十分单薄,“下一场战役还没开始,赛耳希斯又和他吵架,他只是想拿一个人泄愤。”
少年怒目切齿的样子像一只凶猛的小兽,艾特拉丝轻声哄着他,“对,你说得都对,赛耳希斯早该甩了班尔这个变态虐待狂。”
赞沙玛尔不会因为有人帮他骂人就高兴起来,当太阳升起,对他的伤害又会开始。
他不明白,所有人都在夸奖他进步很快,极其有希望成为继现任总长之后在五百年内成为黑暗骑士的人。只要按部就班磨练自己,第七席黑暗骑士的位置终究是他的,接任班尔席里成为总长也是。
他不就是想找个自己能控制的继任者吗。
少年虽然成天被迫浸淫在训练场中,但很清楚这座庞大的都城中,虚无民与眷属种族之间,虚无民之间,黑暗骑士和大巫师之间都有数不清的嫌隙龃龉。主君,那位神在地上的化身只会静静看着幽暗滋生,仿佛只要城市还能运转,战争还能发动,他就不会管其他任何事。
班尔席里告诉少年,想要一个结束,要么是死亡,要么就战胜他。
身上的伤一层叠着一层,赞沙玛尔不想死,所以他一直在抗争,也从来没觉得战胜班尔席里是无稽之谈。
而就像赞沙玛尔不知道班尔席里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让古因海姆诸神也急切地想要结束圣战。
黑暗骑士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战死,然后被一再补缺。等到刚刚成年的赞沙玛尔成为有史以来年轻到惊人的黑暗骑士,终于可以驰骋战场而不是单方面被揍的时候,洛斯提斯那头的从神来到大地上帮助智慧生物抵挡邪魔,原始种的抗击也愈发激烈。
再后来,班尔席里也死在某场惨烈的战役之中,那个人沉默地出发,最后就连尸骸都未能带回。
临走前,他仿佛能够预知自己的死期一样,朝着要赶往另一个战场的赞沙玛尔道,“接下来就是你的责任了。”
赞沙玛尔没有理他,直接骑着狮鹫越过他走开了。
那一役之后,黑暗骑士只剩下赞沙玛尔。
但赞沙玛尔依然能坚持下去,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无论人还是半神,他用最普通的武器都能碾去他们的生命,化解了无数次家园故国遭袭的危机。
人们称颂赞沙玛尔,说班尔席里的做法确实达到了应有的效果,为虚无民塑造出绝然强大又无法超越的战士。神的夙愿一定能够达成,他们定能将苍白的虚无染上洛斯提斯另一侧的土地,为原始种带来毁灭。
每当这一刻,赞沙玛尔总会在庆功宴上借口离开,比起听这些人的恭维,他更喜欢找朋友一起喝酒。
他曾经也以为圣战的终点要么是原始种放弃抵抗,要么是主君将虚无民消耗到最后一个人,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大巫师在后方的阵地中遭到背叛,险些全军覆没,赞沙玛尔发现阵前没有长远距离法术的支援,回去转了一圈,等来的是血祭司赛耳希斯塞给他一把剑,告诉他,去杀了王座上的尸体。
自从班尔席里战死,血祭司就不再在人前出现,此时的他穿着那身仿佛血染的暗红色祭司袍,站在都城边缘,一步都不能跨越,像被名为拉塔古恩的丝笼困住的鸟。
赞沙玛尔记得那一天,战火和污染把天染透成锈红色,他手上的长剑朴实无华,除了剑身的颜色不同于其他,几乎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但赞沙玛尔认得这把剑,初代血祭司制造的秘宝,有“斩断”概念的无摧之剑。它没有被命名,只因凡是有人提到“剑”,所有人都知道是这一把。
六千年,这柄利刃从来没人有资格使用,因为每当有人试图握住它,就会在心底里浮现自己无法使用它的想法。
那时赞沙玛尔已经成年,面容却还是比其他成年同族显得稚气,他接过那把剑,在手里掂了掂,没有被拒绝的感觉。
所有的秘宝都由血祭司保管,班尔席里过去是否也曾握住此剑,却发现使用不了,所以才需要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来完成这件事?
还活着的虚无民所剩无几,的确,如果他们动作不快些,灭亡会比成功来得更早。
班尔席里的塑造不是为了让他杀死敌人,而是让他杀死主君。
活过长久岁月的虚无民早就看清,到底谁才是让他们痛苦的根源。而赞沙玛尔,当他与他的朋友在某天清晨告别,回来时只能看到包裹起来的对方的遗骸的时候,当他发现阶梯宫殿里的住民越来越少的时候,当他只听到无休止的命令,催促他们走上如绞肉盘一般的战场的时候,他也看得很清。
然后他挥下了剑,结束一个时代,又为了其他人不再战斗,带着苦涩的累累伤痕背负起更多职责。
赞沙玛尔回神,大殿上未干的血还在缓慢流淌,形成没有效力、却神秘又诡异的祭祀图腾。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或者只是单纯地发了一个时间稍长的呆。
他的身体越来越钝,听不到巫祭说话,也听不到砸门声,但很快他发现不是自己耳朵不好使了,而是巫祭已经在漫长的失血中没了气息,至于外面声势浩大想要攻进来的动静……确实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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