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60)

　　在呼啸的寒风中，银风看到克莉斯多尔星光长袍下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颤抖的嘴唇绷成一条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等等！”圣骑士连忙驭兽上前拉扯住对方的缰绳，这危险的行为差点让两头骑兽撞在一起。

　　栗色长发的圣女转过脸看他，神情并不平静，她知道银风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如果无法进入要塞，她必须请求神明的协助，在虚无之神的领域中善神的祝福微乎其微，最后的办法就是神降，然而这也就意味着成为神降躯体的那个人会被消耗殆尽。

　　因为在古因海姆大陆，凡人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神的依凭。

　　他们不是神民，没有那种可能踮踮脚就能跟神祇比肩的力量。

　　“我是你的护卫，也是你的兄长。”银风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道，像是生怕她听不见，“我来想办法，如果所有的尝试都不可能，我不会阻止你。”

　　克莉斯多尔的行为是牺牲——即使身为圣骑士和星正教会的信徒，银风也依然不把它当作殉道。半精灵有纯血精灵三分之二的寿命，银风在福济院很久，是所有人的大哥，在贝因加纳被收养之后，福济院里他们三个最经常在一起行动，他那时就能感受到，他在关照的两个人都会在未来有非凡的命运。

　　可是他们似乎终将离他而去。

　　其中一个现在已经身陷在魔巢中宿命未卜，他眼前这一个呢，也要在这里奉献所有吗。

　　克莉斯多尔沉默不语，她的视力看不到和自己同为信仰者的银风，但因为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她能想象对方现在的表情。

　　跟贝因加纳不同，银风作为兄长性格随和到可以“任人宰割”，小时候的克莉斯多尔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让银风把脸摆成各种表情，让她来摸。

　　【这是‘笑’。】半精灵少年让女孩的小手在他脸上摸索，维持着挑起嘴唇的表情和动作，【你听，人笑着说话的时候语气是不一样的。】

　　现在每一个抉择都至关重要，可借用神明的力量清洗要塞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

　　古因洛尔的插手是否会让虚无之神出现更加激烈的反应，破坏地上魔巢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

　　克莉斯多尔是做决定的那个人，她回望一眼星洲尽头的魔巢，它太遥远了，在她的视野中是一个苍白的小点。

　　但至少，现在的拉塔古恩还“活着”，还与贝因加纳相连。

　　在下一轮炮击之前，他们还有一点时间。

　　银风见克莉斯多尔没有反驳，屏住的呼吸松了下来，立刻就开始将自己的话语付诸实践。

　　“告诉我菌毯覆盖最为薄弱的地方。”

　　她能成为他找到入口的眼睛。

　　落英要塞受神祇和巨龙祝福的力量虽然被压制到几近于无，却仍然还在，暂时没有彻底消失。

　　即使是邪魔的诡术，一些难以攻克的地方也会留下破绽。

　　银风拔出长剑劈向一道覆盖血肉的“墙壁”，如利刃划开伤口流出脓血，菌毯出现一个显而易见的破口，而且重新生长回去的速度很慢——这里是要塞主指挥室的后墙，也就是克罗斯·提昂曾经迎战闯入要塞的黑暗骑士赞沙玛尔的地方。

　　这面墙壁当时因打斗被轰塌，后来即使修复后也比别的地方薄弱。

　　因为圣武士常年驻留在此，残留着最为浓厚的风暴与智慧之神的祝福之力，这里如今成为邪魔无法立刻侵蚀的、外面的人想要进入要塞的突破口。

　　划开菌毯后事情变得简单一些，银风取出随身的法术卷轴炸开那一小片墙壁，令狮鹫得以飞入其中。圣骑士将克莉斯多尔抱下坐骑，后者立刻在地上画起祝福的法阵，构筑防护立场，并向外界留下信号——这样即使他们失败，后赶赴此地的人也可以把这个房间当作夺回要塞的据点，不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当准备完这些，两人舍弃坐骑向着要塞下方进发。刚才的破坏已经引起邪魔的注意，有人朝这边赶来，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亚厄蛇人的咒术师和月巫，那些都是已经成百上千年不曾与原始种交手的邪魔。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如果炮击真的奏效，拉塔古恩坚持不了多久，与它命运同归的贝因加纳也是。

　　亚厄蛇人的攻势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难缠，地面凹凸不平的泥泞感和蛇人的狡猾诡异的法术让银风左支右绌，虽然有克莉斯多尔在后方的祝福神术作为支援，作战目的的不对等也会让他们处于劣势。

　　他们能够仰仗的可能只有极为熟悉的这里的地形，而邪魔一方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胜利。

　　那些黑灰衣袍的身影如同幽灵不发一语，鬼魅般堵在两人向下方探进的道路上，寸步不退，用阴冷的视线寻找他们的破绽，并且无声嘲笑他们不自量力。

　　两个原始种能掀起什么风浪？

　　“银风，小心！”

　　克莉斯多尔猛然察觉走廊尽头突然出现的敌人增援那即将在身前画完的咒术符号，可是她的吟唱已经跟不上银风的身形，渐渐无以为继。

　　身陷邪魔构筑的血肉囚笼中，克莉斯多尔能够抽取的力量也越来越薄弱。

　　圣骑士在收到警示后准备立刻后撤，但去路被蛇人咒术师隔住，他跟克莉斯多尔脱节，被格在两边难以会合。

　　为了迎上不知效果的咒术，半精灵圣骑士选择将长剑掷出，投向距离他最近的敌人，挡住他的咒术师躲闪不及，连护盾带人被刺了个对穿。

　　银风趁此机会冲向克莉斯多尔护在她前方，身体紧绷着，迎接被法术击中的痛感。

　　克莉斯多尔只来得及给他施加微薄的防护。

　　可是等待他们的是尽头传来的惨叫而不是咒术的完成——施法的蛇人被一支从一侧穿来的长箭刺了个对穿，这支力道强劲的钢箭自爬满菌丝的厚重窗户外射来，牢牢钉于地面，箭尾还在蛇人断气的尸体上颤了颤，可见这副弓箭有多大的力量。

　　亚厄蛇人一方出现不小的骚动，顿时乱了阵脚。

　　他们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或者说，来得过早了。

　　精钢巨箭，银风意识到这不是神殿的增援。

　　——这是虚无民的武器，只有那些媲美半神的生物才有足够的力量能够驾驭这样的武器。

　　核心城几乎从不开启的主殿被嵌开一道缝隙。

　　赞沙玛尔抱着几乎没力气走路的贝因加纳走入殿门，空旷无物的殿堂轻敲出他空灵的脚步声，清冷的空气因找到出口而吹出一阵细碎的风，吹得人心口寒冷。

　　黑发男人拢着主君的手，把自己的热气传递给他，很快走上台阶，来到空荡荡的王座前方。

　　大殿上方的神之眼落下没有温度的光，两人也在光的范围之内，贝因加纳轻眯起眼睛，微微仰头望着阳光透下的圆孔，又将视线回落，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座。

　　十分普通的坚硬石座，毫不温润，甚至有些粗糙，一点不像拉塔古恩的主人、神的化身应该享有的高位。

　　他让赞沙玛尔放他下来，选择站在王座面前。

　　贝因加纳知道自己不该犹豫，在这个时刻浪费时间就是在亵渎那些试图牺牲生命谋求转机的人的希望。

　　可是面对一个他从未尝试，而且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的选择时，他应该斟酌再三，权衡利弊，以期得到最好的结果。

　　但是流淌到他头脑中的纷乱思绪不是这么说的，他不堪其扰，只想让自己变得“清净”，用顺应这些人愿望的方式。

　　他应该构建起不怕魔石炮弹的防御，他应该让祭司和远方的战士不要牺牲，他应该复原佩蒂的小屋，令雷纳德把可能还活着的人救出来，他应该拭去莉亚桑迪的泪水。

　　——他要给这里所有人希望。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贝因加纳慢吞吞回身，看到黑发紫眸的虚无民战士单膝跪地，向他伸出手。

　　这是一个支撑，可能也是个鼓励，但带主君来此的骑士神色复杂，不想让他冒险，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贝因加纳凝视着半跪在他身前的男人，他的手放在对方肩膀上。

　　——他不能让眼前这个人跟他一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