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209)

　　“萨弗里大人，有人找您。”

　　前来传信的侍女打断了萨弗里的思路，这个年轻人立刻披上衣服出了门，却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

　　积雪的门外站着两个身影。

　　“……副部长？”萨弗里认出其中一个，正是拿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斯托厄尔。

　　另外一个……

　　门口的小伙子把头上的绒帽取下来握在手里，问候道，“晚上好，先生，您可以叫我鹞鹰。”

　　萨弗里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应该是一名渡鸦。

　　可他依然不明所以，将目光转向斯托厄尔，想听对方说明此刻造访的缘由。

　　副部长没有开口，倒是鹞鹰轻咳一声，用故作神秘的语气做起了负责解释的那个人。

　　而他只有一句话。

　　“少爷，想不想来一场波澜壮阔的大航海？”

　　不同于大陆和星洲，又与现实世界和渊海俱不相同的虚空中，贝因加纳正在此处。

　　他此刻像是漂浮在天空之上，他赤裸的脚下是庞大宏伟的魔造城拉塔古恩。

　　但这时映入他目中的虚无民都城更像是它的一个模型，一个无人的倒影。

　　贝因加纳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也许是原始种弥留时经停之所，也许是自己的意志构筑出来的空间，他无论上升还是下沉都摆脱不了这个地方，随着挣扎，他的身上开始出现裂口，流出血液，疼痛难忍，如同正在警告他乱来会让他好不容易摆脱的痛苦卷土重来。

　　或许是洛斯特最后那句“你还在害怕”的话语，使得贝因加纳突然没了勇气回去才会沦落至此。

　　虚无民的主君再度望向脚下无垢的城池，心想难道他的心是在告诉他，这种空无一人，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的样子就是这座城的终末，也是只能活在这座城中的自己的结局吗。

　　哪里都去不了的贝因加纳这时被不速之客造访。

　　“您得到虚无民支配权的方式真的十分精妙，阿塔，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作为贝因加纳打包夺走的附赠，赛洛纳菲的精神也被他从渊海中摘离，虚无民术士好像对现在的新住所还算满意，来到浮于云朵上的贝因加纳身边，对他想要挣脱此地时身上造成的裂口发出轻声的啧啧动静，“您真的很努力，也许只有生命短暂的人类才能有您这份求取心。”

　　贝因加纳轻瞥他一眼，赛洛纳菲便稍微后退一步，保持与他的距离后接着探问道，“准备好迎接长生了吗，现在的您就只差那么一口气啦。”

　　这口气没捯过来就是死亡，反之则是永生。

　　然而这不是贝因加纳会被困在这里抉择的唯一原因。

　　拿到虚无民的支配权不单是字面意义上可以掌控他们，这些人从生至死，所有的轮回和前路都将被他掌管。

　　这是贝因加纳拼了性命得到的东西，可是当他往宝物盒里面看去，想要掌握那些塑造身躯和摆渡灵魂的方式时，他只看到跟那些雾气一样的苍白虚无。

　　……里面什么都没有。

　　贝因加纳由此想通了很多之前未解的谜题。

　　洛斯特在战后不再创造虚无民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他被赶回渊海无能为力吗？就算衰弱，虚无之神也分明可以通过亚厄蛇人收集血晶簇，用献祭的方式打开通路，返还力量，就算洛斯特不想再创造虚无民，用这些他看不上眼的“边角余料”造新的种族再送往地上，这并不难。

　　为什么他二百年来不得不什么都不做，非要等待他得到躯壳降临才可以行动。

　　——原因是所谓创生，不是魔巢与生俱来的力量。

　　而这件事，眼前这个人、赛洛纳菲显然早就知道。

　　黑发黑眼的虚无民术士笑眯眯地告诉贝因加纳，“神诞生的神话我已经看过多次，总而言之，渊海，曾是根源的一部分。在其中诞生的虚无之神的确是一位彻彻底底的神明，只是因为祂的诞生出现了某种异常，根源为了‘自保’分割出祂的摇篮成为渊海，如同排除让自己变异的有害之物，那片地方便成为了魔巢的雏形。”

　　而所谓的异常，就是洛斯特活动的范围将变得彻底失去生机，无法再造，这样看来星球内核的处置毫无问题。

　　问题在于分割出去、或者说不得不被洛斯特掠夺走的那部分也有根源所具备的创造智慧生物的权柄，以及一部分原本会进入智慧生物体内的灵魂。

　　神祇也从星球内核中诞生，但是祂们的独立不会带走任何创生之力，虚无之神不然，祂由此获得其他神灵不可能拥有的力量，可以创造和构筑不同于根源的、专属于自己的小循环。

　　祂用它造出魔物，造出虚无民，而现在——

　　“那些力量，早已用完了。”

　　赛洛纳菲不需多加解释就能让贝因加纳明白这种光是来历就不正常的力量不能循环再利用的道理，而把虚无民夺走的阿塔并不能对它有所改变，他面对的依然是一个循环崩溃的半原始种行将终点的现状。

　　虚无民术士玩味地道，“我记得道兰提尔还说过未来您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创造自己喜欢的种族这种话，唉，那些其实都是做梦，就目前而言。”

　　“阿塔，现在前进一步，您不只要考虑永生的问题，而是——您将会成为灾厄。”

　　灾厄，毁灭世界的存在。

　　贝因加纳知道这个人接下来要说什么，索性自己先开口说了出来。

　　“你想说，力量用完了再去抢就行。染白大地，摘走这颗星球的内核，我就会有新的创生之力，塑造虚无民的肉体，他们就此能够轮回。”

　　否则，寿命结束后的虚无民，贝因加纳根本没有办法把他们留住。

　　赛洛纳菲赞赏道，“您依然这么聪明。”

　　洛斯特说的的确很对，魔巢的主宰不会因为换了人就停止毁灭世界。

　　就算贝因加纳是新的灾厄之群，他依然要为了赞沙玛尔能跟自己长久地在一起而放弃他可笑的两全其美。

　　这一次，想要不在这里停下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感谢你的告知。”贝因加纳轻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对带给他诸多痛苦的虚无民术士道了谢。

　　“不用谢。”赛洛纳菲摊开手，颇为无奈地问，“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处置掉我？唉，虽然已经死了六千年，但意志也是会有‘痛感’的，您的折磨想必会非常刻骨铭心吧。”

　　金发青年却摇了摇头，“我现在不会拿你怎么样，能打败你的不是我。”

　　赛洛纳菲却笑了，“您莫非在害怕摧毁我的精神后会对道兰提尔有什么损伤？”

　　贝因加纳的确有这个担忧，这条毒蛇的手段不得不防，当这些都不是他该在当下关注的事。

　　他把虚无民术士强行驱离自己身边，眼不见为净，坐在雾气和云朵形成的帷幕后，默然自问。

　　他的人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世间难解的谜题构成的，当觉得前面的山跨越后就是坦途，结果只会遇见更高的山和险阻。

　　这个世界和虚无民，或者说这个世界和赞沙玛尔，终究成为了他不能双选的抉择。

　　这个结果对这颗星球来说跟洛斯特降临有什么区别？人们会在毁灭来临时，介意毁灭的方式是温柔还是残忍吗。

　　贝因加纳坐于云端，心情却十分平静。

　　因为他已经有了选择。

　　那个人在残破地来到被钉在王座上的他面前时，已经支付给贝因加纳相信未来的筹码。

　　他愿意同赞沙玛尔在这个烦恼众多的世界继续“受苦”。

　　贝因加纳也同样不会亏待自己，承受永生却没有陪伴的痛。所以为了这个把他拉回来的人，他将把毁灭送给地上的生灵。

　　但是起码在第一个五千年，他会寻求一切可能，不让世界坠落。

　　风送来轻而哽咽的话音，就在贝因加纳耳畔响起。

　　【和我一起……活下去吧。】

　　没有人不会为这道声音动容。

　　美丽的金发青年轻声回答。

　　“我听到了，修玛。”

　　贝因加纳也许从没有做过这么失去理智，不可理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