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61)

　　最后的神民坐上了那冰冷的王座。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顺利的连接和都城结界的完好。

　　贝因加纳低估了强行同调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没有皆大欢喜的结果，那些他的祈愿全都没有发生。

　　只有更甚于炮火砸落时反馈给他的、直达四肢百骸的痛苦。

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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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拖住的星正教圣女和圣骑士等来了援兵。

　　更多的精钢箭矢从窗外射来，银风当机立断压下克莉斯多尔的脑袋，两人伏低身体躲向一旁，而这些钢箭像是长了眼睛，将目标对准匆忙架起护盾的蛇人，箭头的破魔符文轻松击碎那些屏障，把血染要塞的始作俑者一个个钉在地面上。

　　黑发红眸的女战士第一个驾驭骑兽“撞进”要塞，她身沾霜雪，脸上杀气未散，身下的漆黑骏鹰接连踏碎蛇人的尸体，让他们也变成跟菌毯一样的颜色。

　　克莉斯多尔眸中感觉到熟悉的“光”，立刻朝着对方大喊，“去军械室！火炮不发射的时候炮门关闭，在外面看不见具体位置，朝着最高的瞭望塔正西方一百五十码的地方，就在那里！”

　　在其他虚无民对克莉斯多尔举起武器前，艾特拉丝马上制止他们，轻声说了句“自己人”，然后冲星正教圣女微微颔首，再度驭兽冲出要塞，朝克莉斯多尔所说的最短路线去了。

　　虚无民战士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要塞中的克莉斯多尔也为他们不在里面乱转指明了捷径。

　　然而当她瞄着圣女所说的位置准备二话不说展开冲锋时，那里覆盖的红色迅速向四周褪去，炮口显露出来，蓄势勃发。

　　新一轮炮击就要开始了。

　　艾特拉丝身后的路那维特立刻拽紧缰绳往前面冲，想做什么一目了然——既然来不及阻止，那就只能挡住它。

　　少一枚魔石落在拉塔古恩，都城就能少一分被摧毁的可能。

　　“给我回来！带你来不是为了让你送死！”

　　艾特拉丝拔出道兰提尔临行前给她的武器——这是一把红刃的刀，曾跟随班尔席里征战多年，随着他殒命后在战场中被拾回，但是它的主人的残骸却未能找到。

　　圣战末尾，原始种军队中有一部分人得到了必须彻底破坏魔族尸体的“神谕”，所以越到后来他们就越难以与踏上战场的同袍相见了，无论以何种形式。

　　道兰提尔把他“曾经”的武器交给艾特拉丝是怎样的用意？护佑她？可是怎么想都不是很吉利。

　　红眸的女战士用刀背制住路那维特，眼睛余光又看到卡特利昂也要往上冲，心中却有一霎那的茫然，她带这些年轻的战士来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这些人替他们这些老家伙收尸？

　　可是他们都知道，若是迎上炮口其实根本没有遗骸能留下，也没有从陵墓中“复苏”的可能。

　　可即使艾特拉丝能阻止一个两个，依然有人动了。

　　那是个她似乎不能阻止的人，是一位“老”战士。

　　这个着轻甲的男人名叫伊伯哈德，曾在迎接阿塔的晚宴上问过赞沙玛尔“我们是否还会战斗”，却没有相信统领哄小孩似的说辞。

　　那时，再笃定的话语都轻浮无比，难以令人相信。

　　不过他们木然静默的等待迎来的是统领口中奇迹的诞生，那位阿塔真的如同自己承诺的那般一步一步成就着他们理想的栖身之地，城市即将恢复，同胞即将回归，现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怎么可能舍得放弃追寻那副光景？

　　那是真正的阿塔，他们等到了。

　　既然如此，为阿塔争取一点时间是行将腐朽的他们唯一能做的贡献。

　　伊伯哈特掠过艾特拉丝身侧，风落下他的话语。

　　“艾丽，替我们看看那个明天。”

　　艾特拉丝却没有被“打动”。

　　她猛拉缰绳，瞬间朝着伊伯哈德的坐骑撞了过去，两头骑兽差点翻滚着掉下空中，女战士抓住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对他、对所有人说：

　　“狗屁！所有人都不许给我死在这！”

　　贡献？

　　死亡不是贡献，活着才是。

　　艾特拉丝仿佛一瞬间知道了道兰提尔的用意，他在用这把剑告诉她——

　　如果可以，不要让他们死去。

　　艾特拉丝充满怒火地瞪着伊伯哈德，这副表情很像她的弟弟。

　　虚无民临阵的迟疑已然让火炮一个个被点燃，魔石炮弹射出长尾的火光，它们划过骑着飞行骑兽的战士们身侧，照亮他们身影的同时转瞬间到了这些人难以追上的距离，向着他们誓要保护的都城而去。

　　艾特拉丝将成为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懦弱那边的罪人，但是她没有后悔，直直地盯着炮火远去的方向。

　　她不相信一切会这样结束。

　　也许、这一阵炮火还能让核心城屏障一息尚存，也许、他们等来的是无法转圜的摧毁，是全然的毁灭。

　　虚无民望着同一个方向、家的方向，他们知道几分钟后雪片似的死亡惊雷就会落在拉塔古恩头顶。

　　然而，在那个终曲奏响之时，他们看到了——

　　大殿之中，王座上的贝因加纳感到这痛感一瞬间甚至超越他忍耐的极限，导致他只能茫然地睁大双眼，颤抖着嘴唇直接失声。

　　只有他猝然捏紧赞沙玛尔肩膀的手在替他给外界反馈，半跪的黑发男人听到贝因加纳指骨发出咯咯的动静，可想而知对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正被剧烈的痛苦席卷。

　　贝因加纳全身剧烈地颤抖，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应该已经散落一地，否则为什么会这么疼？这跟他想象的要掌控这座都城需要经历的考验大相径庭。

　　刺穿头脑的痛苦和好似砸碎身上每一块骨头的痛苦席卷了他，没有人能够忍受它，贝因加纳作为一个人类，他的身体诚实地趋利避害，立刻便想要退缩，但是他根本没有力气逃离。

　　他茫然地看着赞沙玛尔惶急的神情和一张一合的嘴唇，可他听不到对方说话，耳鸣让整个世界显示出另一种嘈杂的无声境地。

　　贝因加纳以为自己一定会昏厥过去，可是没有，这漫长的酷刑持续了一刻钟时间，而维系着他理智的早已不是他仿佛坏死的头脑和笨拙的身躯，而是赞沙玛尔紧紧握着他的，炽热的手。

　　谢天谢地，他不是孤身一人，还能感觉到温度。

　　这份反馈使得他紧紧闭上双眼，在痛苦中摸索该怎样控制这座城市随他的心意变化——没有人能告诉他具体该如何做，坐上王座的人古往今来只有他和古里亚涅，在王座之上能看到何种光景，恐怕就算是先世亲口告诉他、都跟贝因加纳经历的有所不同。

　　金发青年首先感觉到的是，他耳边的声音变得更为庞杂，王座和这座主殿放大了他的感官，可是却没能给予他梳理这些思绪的助力，无数思想形成的风暴卷向他，一瞬间宛如挟持了他的意志，拉扯他直挺挺地面对刀锋——他的双眼于都城之上睁开，目及遥远之处、竟然能清晰地看到落英要塞的炮口喷出的烈焰。

　　魔石炮弹将再度撞击拉塔古恩摇摇欲坠的核心城，阶梯宫殿、祭司白塔，环形广场以及宫殿下方的陵墓和主轴房间都会被万钧的力量砸碎，他自己也会。

　　贝因加纳只剩下几分钟时间，可是他却连集中精神都不能。

　　这时，他的手上传来轻微的触感，差点淹没在他的疼痛中。

　　贝因加纳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赞沙玛尔低垂头颅，将嘴唇印在他的手上。

　　也许是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黑发男人抬起脸，没有言语地注视自己的主君。

　　赞沙玛尔像是知道贝因加纳此时听不见他说什么，所以他仅仅是在看着他，目不转睛，夜霞似地眼眸里只装着贝因加纳一个人。

　　这一刻，那些他人的繁复的思虑一下被抛到很远，贝因加纳头脑中清出一条道路，直抵距离他最近的这个人心里。

　　作为都城中的一员，此刻赞沙玛尔的想法对他的主君毫无保留。

　　贝因加纳听到仿佛感同身受的痛苦和不住的鼓励，以及赞沙玛尔对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愤怒、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