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拉塔古恩连雏形都没有的、虚无民的黎明时代,同族的诞生是通过破开渊海裂缝中的“白质”——某种苍白色的茧状物来完成。拥有与自己同一归属的族人十分珍贵,因此赛洛纳菲这种残骸同胞的行为十恶不赦,很快引来了处刑祭司的视线。
可惜的是那时候虚无民没有死刑,只有犯错后的矫正和治疗。
古老年代的虚无民思想过于“质朴”,认为自己的神造身躯完美无缺,期待他们有罪的族人可以在摘除不小心染上的坏东西之后恢复正常。
治疗赛洛纳菲的工作落到了处刑祭司弥林德瓦头上。
处刑祭司,如果放到现在的世界,可以能人类的医师职业十分相近,但治疗对完美的虚无民来说是一种刑罚,因此矫正“病人”是处刑,故此得名。
彼时的星洲草木不盛,衍生种四散各处不成气候,完全没有能对虚无民的生存产生威胁的东西。他们几乎不会见血,喜欢穿着与诞生之地渊海相同的颜色洁白的衣装,当然祭司也是同样。
处刑祭司可能就是虚无民中为数不多经常见血的一群人。
在传讯人员滔滔不绝说明病人罪状的时候,弥林德瓦听到赛洛纳菲的名字,清理自己身上血污的动作微微一停,意识到自己近些时日可能需要被动地延长工作时间、也就是加班了。
弥林德瓦的性格比大多数虚无民都要克制和守旧,不为外物所动,像一座声音浑厚的沉重古钟,永远精准,毫不偏颇。可能其他人想的是这样的处刑祭司才能摆平疯子似的毒蛇,因此把赛洛纳菲的治疗塞到他手里。
事情的确很顺利,赛洛纳菲的蛊惑话语动摇不了沉默的祭司,毒蛇在刑罚之中开始吐露自己的罪行,但是弥林德瓦能够从对方戏谑的目光中看出,这个人依然不知悔改。
赛洛纳菲并非那种“硬汉”,在刑具加身的时候会痛苦地大喊大叫,然后最大限度地反抗,像是把它当成一种玩乐。
他偶尔的反击也会伤到弥林德瓦,并对祭司沉默地在一旁处理伤口却不教训他感到不解,就仿佛被伤害就该去以眼还眼这件事天经地义。
有一头顺滑乌黑长发的美丽毒蛇又在发表他的歪理邪说。
“对痛苦有所反馈是活着的东西的特权哦。”
弥林德瓦将放血的刀片更换到正确的凹槽上,静静看了他一眼,回应道,“过度的反馈叫表演。”
他们之间没有争吵,因为对着一个沉闷到了无生趣的人,就算是赛洛纳菲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动摇,弥林德瓦不会被激怒,表露的情绪从来只流淌在既定的轨道上,毒蛇根本看不到祭司这座只冒了点尖的冰山下是什么样子。
“所以一定是您身上的‘抑制机关’把您能流露的感情限制到最少了,祭司大人。”
某一天,毒蛇赛洛纳菲惯例又开始了他的妖言惑众。
“抑制机关?”
弥林德瓦几乎不会好奇,询问只是一种客套。
“一种存在于我们身上的,神抑制虚无民的力量不会超过祂的东西。”赛洛纳菲躺在刑床上舒展身体,眼睛发亮地说,“他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解剖同族是为什么吗,就为了找到这个。”
毒蛇纯黑色的眼睛盯着祭司表情寡淡的脸,不顾手上的伤口捧住他的脸颊,宣告道,“您让我更确信自己的想法了,抑制机关一定存在。”
弥林德瓦丢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问,“然后呢。确认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意义。”赛洛纳菲念叨着这个字眼,心想掌握这个东西之后挑战神明不是意义吗,可以随意操纵其他人的喜怒好像也不错。
不过他想了想,最后说道,“如果我能控制它,第一件事应该会想看看你笑起来的样子,祭司大人。”
弥林德瓦无动于衷,然后无言地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他好像永远不会被打动。
算不上漫长,但绝不短暂的时间过后,赛洛纳菲被治好了。
祭司知道这个人只是装作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但是流程就是如此,处刑祭司用折磨的方式让犯错的虚无民清楚该如何正确融入他的同族,赛洛纳菲十分了解这一套规则,而且似乎乐在其中。
也许是为了维持新鲜感,毒蛇虽然不再大肆作乱,但偶尔犯个小错来弥林德瓦这里转上一圈成为了这名术士的日常。
赛洛纳菲这样的人,除了与他无尽的求知欲望为伍,好像注定会爱上一个不可能会爱自己的人。
这个时候恰逢世界上最伟大的法师被神明俘获到星洲,虚无民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都城。
古魔法的深井自毗邻海崖的荒野上开凿,撕裂的渊海裂缝漏出更多力量,虚无民第一位、也是残缺的一位主君古里亚涅座上孤零零的王座,所有人暂时还未发现座上那双疯狂的双眼背后意味着什么。
也许只有赛洛纳菲注意到了,他意识到神的意志被禁锢在这具躯体上,没有自由。
城墙在垒砌,拉塔古恩在建造,荒野的风在每个夜晚都像某种悲号,族人只能把风听作是风,但毒蛇漫步在楔入渊海的裸露主轴附近,捕捉到风中有神的声音。
空灵,邈然,像某种悠长的乐音,仿佛在传递着什么。
抑制机关的秘密,从创造了他们的神那里得到答案显然是最快的一种方式,于是赛洛纳菲开始尝试与神对话。
赛洛纳菲像变了个人一般投身于都城建设,他本来就是个善于处理任何问题的天才,当他用不知名的手段驱使荒野中的蛇怪为虚无民赶工外城的建设进度,又改善了地下水系和魔法网的交错问题后,从前对他颇有微词的同族都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赛洛纳菲得到了单独觐见古里亚涅,被他嘉奖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与先世的“对话”,被侵占身躯的古里亚涅根本说不出复杂的话语,但是当赛洛纳菲一再询问抑制机关是否存在,却得不到答案时,他冒犯地盯着那双眼睛,说出“我知道您的痛苦”。
他登时被拽进了一片苍白中,差点被滔天的浪潮吞噬。
赛洛纳菲的意志在铺天盖地的虚无里沉浮,差一点就被吞没,那一刻他感受到死亡擦肩而过,也体会到虚无之神奋力想要表达什么的急切心情,他朝着那片苍白大喊,询问神的愿望,但是正如他所预料的,就算是神的造物也无法与之交流。
最后,赛洛纳菲离开浪潮,跪在主殿的王座前疯狂地大笑,看着古里亚涅的目光也变得有所不同。
虽然毒蛇什么都没有得到,但他是第一个被神召唤的虚无民,他距离神更近,距离想要的答案也更近了。
那么若是可以得到那种力量,他又能献出什么?
在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沉入渊海的过程中,赛洛纳菲在目睹神明的全貌后也体味到了祂的孤独,从很久很久之前、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永恒孤独。
寂寞的神灵为了排遣自己的孤寂,收集了许许多多曾来到这世上的灵魂填补祂内心的空洞,就像孩童会捡拾漂亮的贝壳作为自己的收藏。
赛洛纳菲见过那些灵魂,亮晶晶的,非常漂亮。
他本以为只有越发无垢的灵魂才会更加璀璨,进而得到神的青睐,但他有幸阅读过某个灵魂上的精神残留,意外发现,让灵魂发亮的秘诀不在于一个人生前做过多少善事,多么幸福,也在于他背负多少罪孽,多么不幸。
罪孽深重的灵魂就是洛斯特手上最美丽的宝石,是神明最喜爱之物,即使像赛洛纳菲这样的“疯子”都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就好像珠贝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喜欢自己万层泪水凝结出的珍珠。
而罪孽,眼前的虚无民并不缺少。
赛洛纳菲至今依然无法从虚无之神口中得到抑制机关的秘密,也无从拥有操纵它的可能,但他毫不气馁,情绪高涨,仿佛将自己的命运捏在手中。
他对着这头宛如畸形巨鲸的生物、自己的创造神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神明为了实现自己愿望而分割出的力量需要有东西承载,赛洛纳菲找来一个无辜的祭司作为最开始的实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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