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垠懒得回他的话, 收拾完东西,把药箱往肩上一背,大步跨出了门槛。
“萧神医,您现在是要去哪儿?皇上今日的药……”
刚走出去没两步,就有侍从急匆匆地跑过来,也不敢拦,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他。
“我是要出去买药,若是耽误了皇上的病情,你赔得起吗?”萧无垠摆了摆手,随口说道,“至于今日皇上的药,方子和昨日一样的。”
哪有什么药是宫里没有,只有外面才买得到的?
侍从瞧他这副一走了之的架势,心知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宫。
然而萧无垠脾气古怪,稍有不顺就会发火,皇帝又说过要好生招待他,侍从也不敢强留,眼珠子转了转,只好说道:“神医,那您至少留点什么东西下来。”
这样至少还会回来拿,不至于从此销声匿迹。
萧无垠已经有些不耐了,正好萧玲珑也跟着跑了出来,他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五儿子,“那就把他押在宫里吧。”
刚出门就听到了这番话,简直是飞来横祸。
萧玲珑身体僵硬地指了指自己,确定父亲没有说错话。
萧无垠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眼见着萧无垠离去的背影,侍从满脸无奈地走了过来,站在门边说了句“请”,萧玲珑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想法:他们都很清楚,萧玲珑跟过去了肯定是要护着萧雪扬的,又因为他也是帮凶,萧无垠看见他就烦,刚好借此机会把他甩掉。
要是放任爹一个人去,六妹今天肯定是难逃一劫了。
萧玲珑假意陪笑,随侍从回了房,心里却琢磨着该如何逃出去。
而此时的萧雪扬打了个喷嚏,内心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我感觉我爹快来了,而且他肯定没带我五哥来。”萧雪扬目光飘忽,喃喃自语道。
聂秋安慰她:“你爹不一定会斥责你,你好好和他谈一谈,他应该会理解的。”
郎中在旁边,觉得听别人的家事不好,然而萧无垠是所有学医之道的人心中的目标,更确切地来说,说是崇拜的对象也不为过——至于坏脾气,学医的哪个脾气是好的?于是他面上装作不在意,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得津津有味。
许是觉得屋内的气息太过压抑,黄盛双手抱胸站在门口,一直没进来。
片刻后,他瞧见有人气势汹汹地上来了。
而萧雪扬此时听了聂秋的话,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抬起头笑道:“也是,我爹……”
“萧雪扬!”门外很及时地传来熟悉的声音,“把门打开!”
她话刚说了一半出来,另一半还在喉咙里滚着,就吓得咽了回去。
往年爬雪山摘草药的时候怎么不见她爹体力这么好?从皇宫到望山客栈可不算近啊。萧雪扬听到那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钻进地里才好。
可床上躺着个病情严重的人,聂哥也还在这里等着。
萧雪扬看了看他们两个,咬住牙关,小心翼翼地向门边移动。
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地伸出手,想要握住门把手,把门外讨债的恶鬼放进来。
还没等她的手指碰到门把手,外头的人好像失了耐心,“嘭”地一声将门推开了。
萧雪扬吓得愣在了原地,那扇门要是撞在她脸上,不毁容也得疼上个好几天。
幸好黄盛手中的金鞭及时地缠住了门把手,把木门又拉回去了几寸,这才堪堪停在了萧雪扬的鼻尖不远处,强风拂面,她霎时间醒转过来,打了个激灵。
她赶紧小声地道了谢,抬起眼睛就看见萧无垠满脸的阴翳。
“哈哈,爹,好久不见。”萧雪扬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萧无垠脾气再不好也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他沉着脸看了看屋内的人,也不管里面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拉住自家不省心的小女儿就要往外走。
“啊!等等,爹!”萧雪扬吃痛,赶紧说道,“您要打要骂我都受着,我是肯定跑不了的!您就先看看这个人的病情吧……”
萧无垠确实是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见父亲的脚步稍顿,萧雪扬趁热打铁,“我实在没辙,所以就想起您来了。我知晓您医术高超,能从阎王爷手里要人。要是您都没办法解决的病人,这世上大抵没人能救了。”
这话基本上是照搬的郎中之前说过的话,萧无垠却听得很受用,松开了紧紧抓着萧雪扬的手,转过头来,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故意引我过来的?”
他原以为萧雪扬身上的银两用光了,迫于生计才去卖的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这个小女儿身上悄悄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虽然萧无垠自己感觉语气缓和了许多,但是在旁人听来他的语气却是实打实的质问。
要知道,萧无垠和谁说话都是这个口气的,就算是皇帝也得不了他几分面子。
萧雪扬听着他严厉的质问,缩了缩脖子,以前那种熟悉的畏惧感又升上了心头。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求助般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聂秋。
聂秋悄悄地比了个手势。
萧雪扬摇头如撞钟,觉得自己大概是理解错了聂哥的意思。
萧无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头。
“说话。看别人做什么?他能替你回答不成?”他心生不满,语气又重了几分。
萧雪扬顿时感觉房间内犹如冰窖,冷得她两股战战,几乎站不稳。
要是五哥在就好了,她就不用一个人面对父亲的质问了。
她倒是很想转头就跑,又或者是像以前那样和萧无垠顶上两句嘴,可方岐生的病情耽搁不得,聂秋又是如此信任她,她不可能退缩。萧雪扬想,她头一次在外面交到朋友,不能因此就错失一切,再活成从前那副孤独寂寞的样子。
见萧雪扬低着头不说话,萧无垠彻底失去了耐性,“好了,你跟我回去……”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萧雪扬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面前的小姑娘满脸通红,很不情愿又害羞地扑过来抱住了他。
萧无垠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爹,您非要让我承认我想家了吗?”耳畔是小女儿因为不好意思而抬高的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是坦白心声时的紧张无措,“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对我很重要。您也很重要,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
“别说什么故意引您来的……我就是想见见您了。”
说着说着,她没忍住,眼泪涌了出来,却还是紧紧环住萧无垠的脖颈不许他看。
萧雪扬很少在萧无垠面前哭。
她为了证明自己,总是偷偷地躲在被窝里流眼泪,就怕萧无垠说她还没长大。
年纪还小,心智不够成熟,外出闯荡很容易被骗走的。
诸如此类的话,她听得够多了。
所以这时候猛地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萧无垠感觉到有液体不断地顺着他的脖颈滑进领口,烫得吓人,他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手臂在萧雪扬身后挥了又挥,最终还是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替她顺着气儿。
这么多年来,他最担心的小女儿还是头一次向他袒露心声。
萧无垠心中叹气,“好了,别哭了。”
“往日里再怎么打你骂你都不掉一滴泪,怎么现在哭成了这副模样?”
萧雪扬听完他的话,哭得更凶了。
萧无垠专心安慰怀里的萧雪扬,无意间抬起眼睛才发现屋里的几个人都盯着他看。
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三个人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先前的气氛全部毁于一旦,萧无垠的身子僵了僵,觉得老脸都丢尽了。
但是萧雪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萧无垠又不能松手,只好拿出了平生最温和有耐心的声音劝道:“既然想家了,那就和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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