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走近,想要接触,更想保持距离,向后退去。
聂秋现在就是这样矛盾的心理。
要是有人能教教他怎么做就好了。
欢愉时又有点难过,痛苦时又觉得庆幸,这可太难捱了。
他想着,定了定神,压抑住眼底翻腾的情绪,回望过去,“当然作数。”
聂秋的视线顺着方岐生的面庞往下滑,在他手中把玩的那枚螭虎玉佩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他从腰间取下的玉佩,是当初覃瑢翀送给他的,现在又被他交给了方岐生。
萧雪扬当然也看见了,小声问道:“聂哥,方教主手里的玉佩……我记得是你的吧?”
穿衣服能穿错,着凉能双双着凉,贴身的饰物总不可能轻易拿错吧?
经历了黄盛的那件事之后,萧雪扬最近对这些小小的细节总是格外敏感。
“那个,我就随口一问,聂哥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她说道,“你和方教主是不是……”
她不想说得太直白,就把后面的话省去了,但聂秋还是听明白了。
不止是聂秋,在座各位多多少少都是会武功的,自然是把萧雪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方岐生一言不发,聂秋也没有吭声。
典丹被瓜子壳呛住了,拿过茶杯灌了几口,擦掉唇边的水迹,说了句“我困了,先上楼睡觉去了,各位晚上去灯会不必喊我”,跨过长凳,转身就上楼去了。
黄盛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轻轻拎着萧雪扬的衣领,把她拉起来,“还愣着干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叫我教你怎么听声辨骰吗?回房之后我教你。”
走了几步,聂秋还听见黄盛低声对不知所措的萧雪扬训道:“你当在座的都是聋子吗?”
萧雪扬不会武功,都忘了这一茬了,一时间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其余三人走后,原本热热闹闹的桌前,就只剩下了聂秋和方岐生两个人。
聂秋沉默着,脖颈上的喉结缓慢地滑动,因为紧张和不知所措,他的手放在了含霜刀上,无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好像刀鞘上独属于金属的寒意能够使他沸腾的情绪冷静下来。他在心里问,师父,师姐,如果是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
不过,刀和穗子是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的。
他望着桌角处的那一块小小缺口,想到自己在重生之后遇到方岐生时的场景,算不上有多美好,夜色里,聂秋还将含霜刀抵在刺客的脖颈上,房间内的人就打开了窗户,脸色并不算有多好看,凶巴巴的,第一句就问刺客是不是季望鹤派来的人。
然后,是霞雁城的徐徐晚风中,他坐在窗边与方岐生把酒对饮,酒气迷蒙了双眼,也说不清到底醉没醉,聊的是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就记得那晚的月亮好像不同寻常。
最后是聂秋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他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样,一股脑地把沉云阁的往事全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竟觉得浑身轻松,比在陵山门看那场茫茫大雪过后的心情还要释然。聂秋是真的不难过,毕竟事情经发生了,就明晃晃摆在那里,比起这个,他更加在意方岐生听后的反应。
而方岐生斜过眼睛看他,轻轻扣住他的手指,声音深情又带着点颤音。
不知不觉中,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经这么多了。
聂秋又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令他难过,也令他欢喜。
萧雪扬的话问出口之后,他其实想回答“是”。
他是,但是方岐生是不是,聂秋不知道,也不能去妄自揣测。
聂秋答应了步家,答应了步尘缘,答应了虚耗,和天道对抗——可怎么对抗,其实他们都不清楚,先不提他在天道眼中渺小如蝼蚁,就说上一世在种种事件之后推波助澜、让他至今没有半点头绪的那个人,聂秋觉得自己牵扯到的事情经太多了。
对于方岐生来说,聂秋揣测如果自己将事情告诉他之后,他或许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毕竟这个人就是如此,说要做什么就要做,有奋不顾身的勇气,叫他羡慕。
但是方岐生才十九岁啊。
聂秋活了二十四年了,比方岐生整整大五岁,年长者顾虑的事情自然更多。
一个大祭司之位尚且让魔教苦恼,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准备,更何况是别的呢?
他不想再将方岐生拖下水了。
所以这个“是”字,聂秋没办法说出口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握住含霜刀的手越来越紧,甚至微微颤抖,好像是想要求什么人痛骂他一顿,把他从这种难以摆脱的困境中救出来,又想要人鼓励他将真心说出口。
最终,聂秋抬起头看向至始至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的方岐生。
这一眼看过去之后,他忽然觉得刚刚做的所有心理准备都溃于千里,毁得干干净净。
聂秋一下子明白,只要方岐生还在他的眼前,他就没办法再保持以前引以为豪的冷静。
什么天道,什么魔教,什么幕后指使者,他都不愿意多想了。
他就是喜欢方岐生。
而方岐生这头完全不知道聂秋经历了多久的天人交战。他只知道,当萧雪扬问出那话之后,聂秋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和他对视,其他人走了之后就闷着头沉思——他觉得,聂秋应该是在思索怎么委婉、合理地告诉他:其实我对你没有半点意思,你也不要多想。
聂秋思考了这么久,是不是自己最近做得太过明显了?
方岐生记起之前在霞雁城的时候,聂秋对覃瑢翀爱答不理的,虽然本人没说,不过看聂秋的长相就知道,他平日里应该没少被这种登徒子打搅,也不喜欢被别人看错性别,若是知道了同为男性的自己对他有好感……他不会心生厌恶吧?
想到这里,方岐生总算是有了点危机感。
螭虎玉佩在掌心中翻滚了几圈,方岐生胡思乱想着,周儒的话也有点道理。
至少话糙理不糙。
先带回魔教再说,说不定就日久生情了呢?
现在还在皇城里,是聂家的地盘,还不是说实话的时候。
方岐生暗自打定了主意,他得在聂秋说出口之前先把主导权抢过来。
聂秋刚抬起头喊了句“方岐生”,就看见方岐生霍然起身,将长凳推开,清了清嗓子,宽慰道:“其实,我不在意她刚刚说的话,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
他绕过去,很客气地拍拍聂秋的肩膀,“今晚上我们还要去灯会,别想太多了。”
等到方岐生走后,聂秋呆坐了半晌,突然泄了气,把含霜刀往桌面上一拍,喀哒一声,引来了周围人的纷纷侧目,不过他没有在意,用手掩住脸颊,低着头只顾闷闷地笑。
笑他自己太傻,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又笑他自作多情,方岐生一派坦荡,根本没有那些不该有的感情。
虽然是在笑,但聂秋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冷得出奇,是冻结的冰湖。
对方岐生,聂秋一开始其实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后来他想成为这位魔教教主的友人,再后来想获得他赤诚坦荡的信任,随着时间推移,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不满足于右护法这个身份,还想要方岐生的人和心。
他太自私了,真的。聂秋深吸一口气。
小时候,聂迟就说聂秋这个孩子无欲无求,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好像世上没有任何特别的事物能够引得他的注意。
那你错了,聂迟。
聂秋想,他的贪欲是无止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聂秋还想着先告白,方岐生已经想到强取豪夺了。
第109章 决裂
下午的时候, 聂家派了小厮到望山客栈递话给聂秋,提醒他今晚上记得回聂府。
虽然聂迟的意思是让聂秋到聂府吃晚饭,不过, 聂秋知晓这顿饭注定会吃得不安宁,就提前和方岐生在客栈内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免得到时候饿着肚子逛灯会。
临近傍晚, 萧雪扬早就好奇地拉着黄盛去看那些摊主们准备货物了,他们约好到时候在横跨那条放花灯的小河的石桥上碰面,至于能不能碰到面, 那就纯粹是看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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