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进宫之后旁敲侧击地问过老祭司,而他的答复是陛下近来很忙,没时间管这些。
也就是说戚潜渊好几次的登门拜访,托人送补品,送外国进贡来的新奇玩意儿,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和皇帝没有关系。
聂秋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讶然,对老祭司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回了句只是好奇而已。
要是旁人问了,或许还有些不妥,但是聂秋问这话老祭司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他刚知道自己的地位直上青云,激动也是难免的。
从槃星殿出来后,聂秋想了想,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去找了戚潜渊。
戚潜渊倒是老神在在,看见他来之后并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
“聂公子,你要说什么直说就好,这些人不会出去乱说的。”
言下之意是他身边的人都是自己的亲信。
聂秋确实没有和戚潜渊谈判的筹码,唯一的就只有这个“大祭司”的虚名,戚潜渊的面上又没有表露出半点多余的东西,他沉默片刻,问道:“殿下信得过我吗?”
“除我以外,没人会信你。”戚潜渊低头抿了一口茶。
无论聂秋把什么话往外乱说,其他人也只会更相信戚潜渊的话。
“我能相信殿下吗?”
戚潜渊终于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杯子,“你没有选择。”
毫无退路,就敢和皇族博弈,这样的人不是太蠢就是太疯。
而聂秋显然是后者。
戚潜渊居高临下地瞧着面前一脸坦荡的少年,轻轻哼了一声。
他稍微提起了点兴趣。
这个聂家收养而来的四公子,一卦惊世,戚潜渊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都没听到聂秋的半点消息,他还以为他已经泯然众人了。现在一看,倒也不尽如此。
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坚定与疯狂。
没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这人是抱着死志来的。
人在困厄时,只要有人伸出手,他就会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只可惜这样的好心人不多,而戚潜渊恰巧也不是。
聂秋就站在悬崖边上,推一把就摔得粉身碎骨,拉一把就能做他的恩人。
不过,若是对自己有益,戚潜渊想,他不介意帮聂秋一把。
毕竟此时皇帝还没有立太子,那位子随时都可能是别人的。
多一个筹码,何乐而不为。
戚潜渊摸了摸下巴,更何况,他也想听听这个人不惜以命来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陵山门上下所有人的命。”
戚潜渊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他不知道陵山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门派,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不过既然连他都没听过,那应该不是什么大门派;但是聂秋都来求他了,那人数肯定也不少。虽然这么想着,戚潜渊倒也没有产生推拒的想法,反正他手底下的暗卫死士不在少数,更何况……
这或许是个明晃晃露在他面前的把柄。聂秋继续说道:“我亲自动手。”
戚潜渊没有过多犹豫,沉默了片刻便回应道:“当然。”
“聂公子和陵山门有什么过节吗?”
聂秋这才展开眉头,也跟着笑了笑,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是血债血偿罢了。”
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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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落雪
时隔三年, 又是一个寒冬。
这年正道动乱,魔教那边好像换了教主,新教主叫什么名字, 聂秋也不清楚。
大雪压寒城,行人的发梢眉间都沾染了细小的雪花。
聂秋的身体已经痊愈,体内的顽疾也好得差不多, 至少不会像五年前那个冬日一样,只要一动弹就会浑身疼痛,胸口的气郁结成一团, 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将手搭在腰间细长的刀柄上, 轻轻摩挲着含霜刀。
诚然, 戚潜渊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一个皇子。
手段老辣狠厉,杀伐果决,只要松了口,就丝毫不会犹豫。
雪越下越大, 很快铺满了薄薄的一层路面,将世界染成了白色。
聂秋静静地看着, 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前几日端坐在案前,桌案上摆着像眼前雪一样浅白的信筏。他这时候已经写完了, 连墨迹都完全干透, 空气中只剩一股浅淡的墨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 缱绻难消。
他并不在意自己前去找戚潜渊这件事会不会害得自己命丧于此。
他留下的那封信是彻彻底底将身为养子的自己和聂家撇开了关系。
做完这一切之后,聂秋将信筏整整齐齐地折起一个角, 放进了抽屉中。
虽然是压在了最底层,但要是官家的人来查抄,必定会翻出他这封信来。聂秋想着, 轻轻合拢了抽屉,至始至终未向旁人提起过一个字,过了两日就那么去了皇宫。
戚潜渊大抵也是看出了他没有留后路。
聂秋想,但他给聂家留了后路,而聂迟,他相信他再糊涂也不会拿聂家的前途开玩笑。
戚潜渊放线,聂秋就咬钩。
慌慌张张,冲动似莽夫,生怕自己不能被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似的。
聂秋不大关心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万般美景,在沉云阁那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中都化作了烧痕。
旁人只能算作是匆匆过客,换不来他轻轻一瞥。
至于戚潜渊。
只要他真的能帮自己达成夙愿,事情结束之后,即使是他想要这条命,那又如何?
聂秋转过头,没有再看路旁的雪景。
雪中留痕,所以一行人到达陵山门附近的城镇后就下了马,换成步行。
戚潜渊的死士人数很多,或许只派出了一半都不到,皆是一身利落的侠客装,半张脸笼在斗笠下,寡言少语,连呼吸声都好像比正常人要轻上许多,几乎听不见。
队伍稍前是两名暗卫,一个负责吩咐死士,一个负责和聂秋打交道。
不过毕竟都不是话多的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上山了。
大抵要将复仇当作第一要事的人来说,一生都会被这种仇恨所纠缠,染上血气,要么在复仇之后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就此崩溃,要么大仇得报,痛痛快快地与过往挥手道别。
聂秋两者都是,又都不是。
他甚至记不清那天他们到底是怎么谋划的,怎么弄来陵山门弟子的名册和画像,怎么谨慎地上了山,是从哪里开始动手,又是从哪里结束的。
他只记得山上好像是有尖叫声和哭喊声,但是和他无关。跑下山的人或是反抗的人都被躲在暗处的死士暗卫动手解决掉了,没有一人活着离开这里,即使是坠下悬崖,即使是服毒自尽,也被揪起来一个个辨认面庞,弄断了喉咙,确定没有呼吸了才去寻下一个人。
寒山那时候好像是十一岁的年纪,正是少年像柳枝一样抽条的时候。
他的长相或许和当初在沉云阁时没什么区别,又或许变化很大,聂秋记不清了。
聂秋只隐约记得自己坐在寒山的身旁,感觉到身侧人的呼吸渐渐变慢变轻,但是他没有往他胸口处正往外涌血的巨大刀伤看上一眼,只是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
血腥气被大雪掩埋,几乎闻不见。
但是聂秋对这个味道却是很敏感,他几年前的时候闻着还会干呕。
于是他握住落入掌心中的冰冷雪花,开口向寒山说了第一句话。
“我原本闻不得血腥味的。”聂秋说罢,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翘了翘嘴角,“人命真的很轻。磕磕碰碰就会流血,捅上一刀就痛得说不出话来,要是受了致命伤,无人救助,就只能静静地等着意识消退,身体腐烂,最后化为泥土。”
寒山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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