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一直以为这些厉鬼不过是步家先祖在外游历时抓回来的罢了。
“这个十年,是因为身为家主的步倾山逐渐感觉到情况不对劲, 镇宅的铜铃破碎,恶鬼的侵蚀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所以他打算另寻他法, 再过十年就放这些魂灵离开。”
“但是他没有机会这么做了。”
“实际上,只有历代家主才知晓青家的事情。从来没人告诉过尘容,她也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是她故意欺骗你,而是因为她自己都不知晓事情的真相。所以,尘容才能毫无顾忌地将青家的魂灵束缚在步家。”虚耗缓缓说道,“除非有必要,我向来不会插手干预步家之事,也不会多言。至于告不告诉她,这是你的选择了。”
从虚耗的口中,聂秋才得知了步家那些陈旧古老的仪式。
步家的弟子到了一定年纪后,在祠堂中跪拜先祖,将刻有自己名字的铜铃奉上灵台,当夜沐浴净身,在普通的厢房内一觉睡到早上,第二天再去寻,就会发现铜铃挂在了矮楼上。
然后,应当取下铜铃,在门外磕头跪拜,燃香,奉酒食,过一日后才能搬进去住。
至于二三层到底关着什么样子的魂灵,在招出之前,他们是不知晓的。
除家主以外,其余的步家人一直以为这只是对祖先的崇敬,对古旧礼仪的尊重,就连步尘容也不例外,这个仪式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从孩童到老者,皆无一人怀疑过。
但虚耗是很清楚的,铜铃是由青家的魂灵挑选的,他们向来无拘无束,挑谁选谁都是凭自己的偏好,或者是一时的心情。居住在二层的魂灵是普通的弟子,而居住在三层的魂灵则是长老那类级别的,所以到底选谁作为效忠之人,基本上是由三层的魂灵下决定。
下了决定之后,当夜便将铜铃取走,挂在自己的矮楼上,算是对步家弟子的提示。
之后,步家弟子的跪拜、燃香、奉酒食,都是对青家人的供奉,更能说是一种契约。
就以步尘渊来举例,聂秋从一开始就觉得莲鬼的脾性有些像他,事实上,其实是步尘渊的脾性像莲鬼,所以莲鬼才会选中他,取走他的铜铃,静候他成为矮楼的新主人。
它合上眼睛之时,是普渡众生的神佛,睁开眼睛之时,是堕入炼狱中的恶鬼。
亦正亦邪,一念从善,一念从恶,一念而成佛,一念而成魔,步尘渊和它确实很像。
聂秋心下做了决定,抬眼的时候便发现田挽烟正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见他回过神来,方才开口说道:“聂公子已经问过了吧,他们是不是忘却了前尘往事?”
田挽烟以为他是在和铜铃内的红莲双鬼进行交流,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毕竟,谁能想得到步家家纹上的恶鬼虚耗是真实存在的呢?
如果田家的家纹白泽显灵,又或者是青家的家纹烛龙显灵,她应该会觉得荒谬至极。
于是聂秋只是点了点头。他回应得含糊不清,田挽烟当然就依照自己的念头想了下去。
“我的饵已经抛出来了,不知道聂公子愿不愿意上钩呢?”田挽烟用手托着脸颊,从容自若,眼神幽幽,毫不担心聂秋会说出拒绝的话,“我想,聂公子好像对我叔父很感兴趣,和聂家决裂之后,没有途径寻到田家的踪迹,这个麻烦大概让聂公子困扰了很久吧。”
她说得不错,他确实很想找到当初那个为自己算上那惊世一卦的田家人。
聂秋想,他好像找不到理由能够说服自己拒绝,但是昆仑的事情就悬在那里,即使从田挽烟口中听了这么多有用的消息,他仍然是没办法轻易答应下来。
而且,他也不能让田挽烟去推算昆仑之行是否有危险,因为算卦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
“每当聂家的子嗣满五岁,田家人都会出山,前往聂家,替聂家后人算上一卦。”田挽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就算是聂家家主,聂迟,也没有掌握任何和田家来往的方式。聂公子,但是我可以在其中牵线搭桥,为你提供见到我叔父的机会。”
她好像是个捕猎者,虎视眈眈,满怀自信地抛出诱饵,就等着猎物往陷阱里跳。
这就是她手握的最后一张,也是最有效的底牌了。
聂秋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田姑娘,我确实被你的话说动了,我想,如果我之后没有要必须做的事情,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吧。”
“我很想现在就答应你,不过,我还是得先回去和……我们教主商量一下。”
田挽烟听罢,轻轻哼了一声,唇边绽开了一抹笑意,脸颊上的梨涡也显了出来,她抬起下巴,将手指抵在下颚处,垂下略显锋利的眉眼瞧他,说道:“不是教主,是内人吧?”
她顺手从竹筒中抽出一根筷子,在手指间把玩,忽略了聂秋脸上那一丝被窥破的赧然,不再逼他现在就给出答案,反而说道:“没关系,他会同意的。”
方岐生肯定会答应下来,因为踌躇的一方是他自己啊。
聂秋虽然是这么想的,却还是想要从田挽烟那里讨得原因:“为什么?”
“因为,万物皆有回音,他也该做出选择了。”
田挽烟搁下手中的木筷,神情淡然,如此答道。
如果身处玄武分门的方岐生知晓田挽烟说的这番话,肯定会认可她的说法。
他现在确实是身处进退两难之际,两条路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就等他做出抉择。
至于它们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线索太少,方岐生实在是想不出来。
玄武在一旁静候,双手抱胸,闭目养神,整个身子几乎融于阴影之中,毫无声息。
方岐生闭了闭眼睛,皱起眉头,将手中的信展开,重新看了一遍,好像是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眼都刻入脑海中,又好像是不肯相信自己所理解到的内容,非要再确认一次不可。
这是时隔多日后,玄武门从黄盛那边带回来的信。
黄盛的字迹和他本人不同,整齐端正,撇是撇,捺是捺,措辞没有任何修饰,简单干脆,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到底写的是什么,想要表达的又是什么。
他向来不喜欢那种无意义的寒暄,对必要的礼仪也不屑一顾,开头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你是觉得我一定会出事还是怎么着?”
很不客气,很狼心狗肺。
紧接着的一句是——
“我不知道你到底从张双璧那里听说了什么,昆仑?这种骗小孩的东西你也信?”
“总之,只要确定常锦煜确实是来过这里就够了,至少这说明了我不是白跑一趟。”
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时候,方岐生还觉得黄盛这个不省心的烂人完全就没有搞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毕竟,他不知道聂秋身上发生的种种异象,当然也不会相信那些神话传说。
好歹人没出事,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方岐生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他继续往下读的时候,神情却越来越凝重,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我虽然没找到关于常锦煜的线索,和这些奇怪的村民相处时,却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黄盛的字迹在这里变得稍显潦草,或许是因为焦躁,又或许是发现意料之外的发现让他感到不安,总之,方岐生能够明显察觉到黄盛的情绪有所变化,是不好的那方面,隐隐透着股不详的预感,牵动着他的情绪也变得焦躁起来,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他压抑住那种突如其来的烦躁,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才继续读了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句明明白白的质问。
“你真的了解过聂秋吗?”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质问,劈头盖脸,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你只知道他是聂家收养而来的,在聂家养子这层身份之前,他又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背景,双亲是谁,又为何被遗弃,你对此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方岐生,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你确实是个不该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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