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现在回想起了自己那句狂妄至极的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师父,你不会是要调侃我吧?”
常灯摇摇头,手掌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处。
酒气似乎将他的脑子都熏得迟钝了,他过了半晌好像才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拍了拍腰间的刀,刀鞘碰在木椅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确实是不辱当时所说的那一番豪言。”常灯笑道,“我现在就能将含霜给你。”
含霜刀,刀面平滑似镜,华光流转,似有月光覆在其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即使是过了两年之久,聂秋仍然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它的惊艳。
但他还是摆手拒绝了。
“还太早了。”聂秋说道,“我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常灯感叹道:“会谦虚了呀。”
殷卿卿在一旁听着,柔和了眉眼,从袖中摸出一个穗子,放到聂秋手里。
流苏散而不乱,如水一般灵动,聂秋拨了拨上面的浅色小珠,露出了一个“秋“字。
“喜欢吗?”殷卿卿歪头看他,“下次可以教你怎么做。”
聂秋头一次收到这种亲手做的礼物,简直是爱不释手,乖乖地收下了,“谢谢师姐。”
常灯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
“聂家离这里很远,你两年不回去,会不会想家?”
“没有。”聂秋坦然道,说实话,他来沉云阁后都快忘了聂家的事情了。
只有聂迟托小厮送东西来的时候他才隐约记起,自己原来好像是过着另外一种生活。
常灯摇了摇头,勉强维持住清醒,起了另一个话头,“你可不知道,你师姐当初刚来沉云阁的时候,还哭着闹着要回家呢。”
“师父,”殷卿卿一字一顿说道,语气中是警告的意味,“我是担心我年幼的妹妹。”
常灯又不怕她,伸手过去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人要敢于承认嘛。”
聂秋没办法理解这种家人之间的深切思念,毕竟他与聂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他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师父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常灯的手被揉成一头乱发的殷卿卿推开,他也不在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过我俩走的路子不一样,长大后就生分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这些没什么好说的,不提也罢。”
聂秋察觉他情绪低落,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刚要开口挽回,哐当一声响,是汶五被汶二灌醉了,一头栽在桌上,架在石头上的木板向他的方向倾倒,其余人还来不及按住木板,桌面上的碗筷瓷盘就全都飞了起来,很是壮观,下一刻便哗啦啦落在地上,碎了。
也幸好他们已经吃过了,桌上残余的饭菜并不多。
大家都躲得快,也就只有汶四倒霉,被溅了一身的冷汤,脸色铁青,揪着汶五的衣襟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汶五就算是醉得神志不清也感觉到了危险,挣扎出来,撒腿就跑,被汶四追上又抓了回来。一旁的汶三师姐吃吃地笑,汶一毕竟是大师兄,笑得要矜持一些。汶云水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离汶四远一些,免得被他沾上汤水。
夜色寒凉,院落中却是热热闹闹,蒸腾的热气将月光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许是被这种气氛感染了,聂秋也忍不住跟着大笑了起来。现在一想,这应该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笑得最肆意的一次……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57章 饮火
沉云阁深居山谷, 鲜少入世。
若是门内弟子外出,多半也只有两个原因:历练和返家。
汶五刚进院落中的时候遇见了常灯,这个被前掌门钦定的天才, 拒绝了掌门之位的“裂云刀”,腰间挂着两柄长刀,碰撞时喀哒作响。他瞧见汶五时, 马上凑了过来,笑眯眯地去薅他头发——这一点和殷卿卿很像,边薅还边问道:“这周谁是师兄啊?”
“上回我胜了聂秋。”汶五乖乖答道, “常师父, 聂秋在哪儿?”
常灯松开了手, 指了指里头,“在他屋里呢。”
汶五道了句谢,轻车熟路地走向了聂秋的房间。
当他兴冲冲地推门而入的时候,聂秋正倚在榻上看书。
汶五想, 他头一次见到聂秋的时候是觉得他生得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似的, 难辨男女。而如今,年满十五, 原先面容稚嫩的孩童渐渐长开了, 换上了一种属于少年人的张扬意气,但又因为受了身边人的影响, 耳濡目染,所以眉眼间又蕴含着还不成熟的沉稳。
他有些惫懒地依靠在软榻上, 乌黑的长发四散交缠,和那身浅蓝色的沉云阁弟子服饰交相映照,界限分明。那双含了盈盈水光的桃花眼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书本, 薄唇微抿,并不收敛浑身的气度,看似人畜无害,手无缚鸡之力,就像被惯坏了的富家子弟。
要是忽略他手边的长刀,还真是容易被那副皮相所迷惑。
房内的氛围太静,聂秋已经沉浸书中似的,听到声音头也不抬一下。
汶五可不会舍不得打破这一份宁静。
“聂秋!”他敲着门将聂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被这嘈杂的声音扰乱了心绪,聂秋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放下手里的书本,揉了揉眉心,抬起浓密卷翘的睫毛看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满:“师兄?”
汶五将椅子拉过来,椅背朝前,大剌剌坐下,“我听我师父说,我们过几天就要一起外出历练了!不只是你我师父门下的人要去,其他人也都要去——声势很浩大,我估摸着这次大概是要全员出动了。”
聂秋这才起了兴趣,刚升腾的火气立刻就熄了,追问道:“你知道是要去做什么吗?”
汶五生性外向,属于有忙能帮就帮的那类人,和沉云阁弟子们关系都好,情报网密布,出现了什么事儿,他不消一刻钟就能知道。
所以问他准是没错了。
“好像是要剿灭山上的贼寇。”汶五摸了摸下巴,说道。
聂秋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他也听殷卿卿提起过,最近贼寇猖獗,到处烧杀抢掠,又无人管治,附近山村里的百姓不堪其扰,每天人心惶惶。
沉云阁和附近村落的居民关系都挺不错的,虽然鲜少入世,但偶尔也会出手相助。不过这次掌门竟然叫沉云阁的弟子全部出动,也不知道那帮贼寇的数量到底有多少……
当然,这念头也只是在聂秋脑中一闪而过。
这些事情是掌门该操心的,他们以前不是没有外出游历过,不过排场像这次这样大的,还从来没有过,聊着聊着,就拍着大腿激动了起来。这一聊就是大半天,仿佛他们此次不是去剿灭贼寇,而是去秋游的。
说到后头,话题就拐了一个弯,终于回到了正题。
“聂秋,你见过血吗?”
“还没有。”
他一年前才将自己的木刀换成了铁刀,至于见血这件事,既然常灯和殷卿卿一直没有提,聂秋也不说,反正师父师姐都不着急,他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这次历练是上山清扫贼寇,那群人动起手来是不顾性命的,凶狠又暴烈,聂秋清楚汶五这话的意思——这回肯定是要见血的,因为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沉云阁也不会。
“我头一次见血的时候脑袋都是一片空白的。”汶五说道,“我也不怕你笑,那时候腿都软了,只觉得怎么一条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没了……”
聂秋手指按在自己的脉搏处,静静感受着皮肉下有力的跳动,没有说话。
他对人命还没什么概念。
汶五到底是有颗做师兄的心,于是又细心叮嘱了一句:“若是看见血色就犯头晕,那就背过身子去,屏住呼吸,想想其他好玩儿的事情。这些东西毕竟不是一下子就能接受的。”
聂秋应了下来。
不得不说,汶五确实是比他有经验得多。
几日后的历练中,聂秋扶着棵树,窝在树根处吐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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