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虽然向来和善,但他同时也是固执的,所以……我并不意外他会和常教主决裂,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喜魔教的做派,常教主不喜正道的做派,如此而已。”
说到这个,聂秋又记起一回事来,“我上一世在正道的时候也与魔教抗衡了好几年。”
方岐生闻言,本来是想要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明明聂秋所说的东西是上一世的,和现在的自己几乎没有关联,一切都不同,他也不可能因为那些东西而产生异样的情绪。
但是他却骤然间感觉到心口发闷的疼痛,一种近似于恨意的怨气在胸腔中郁结,好像聂秋真的对他拔刀相向,动手杀了黄盛,阻止自己报仇雪恨,然后站在乌泱泱一群自诩坦荡无阴霾的正道人士中,冷眼旁观,无悲无喜,所有人对于他而言无异于过眼云烟。
难道是他最近做的那些奇怪的梦境所影响了他吗?
方岐生微微皱眉,可他醒后基本都记不清了,只有残余的画面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不像他,方岐生想,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无端的梦境、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将来也不可能经历的事情而怪罪聂秋呢?
可那股怨恨实在来得莫名,让他都有些心悸。
他甚至开始担心,如果自己哪一天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会不会真的对聂秋痛下杀手。
兴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奇怪,聂秋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启唇,想要说点什么。
然后方岐生低下了头,发狠似的,衔住聂秋的嘴唇,将他那些宽慰的话堵了回去,耳鬓厮磨,唇齿硬生生地磕在了一起,很快就沁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是甜的。
浮动的血腥味对于方岐生来说却无异于安神香,让他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甚至有点疑惑,这样可怕的习惯,是不是说明他潜意识认为和聂秋见面的时候就该有血的气息,要么是你流血,要么是我流血,刀剑相戈就好像见面时的寒暄。
然而方岐生终究是没有下狠手,犬牙落下的那一瞬便不自觉收了力,只是轻咬了一下。
怨恨褪去之后,剩下的是后怕,还有一些来得莫名的愤怒。
方岐生能够确信,如果自己真有那么一天会动手,聂秋很有可能都不会还击。
何止是不还击,他只有可能边躲边思考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聂秋。”方岐生的唇齿间泄出一点含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能够叫聂秋听清楚,“我对你做出过分的事情时,你完全可以还手。因为我重视你,所以不想你受伤,你明白吗?”
什么叫过分?强吻算过分吗?还是动不动就咬人?又或者是动些坏心眼?
聂秋不明白方岐生前半句话的意思,只明白了后半句,但也不妨碍他把这些话听了进去,蓦地觉得心口处留下了一块凹陷,软得一塌糊涂,勉强维持住那零星的理智,应道:“好。”
他当真明白了我的意思吗?
方岐生望着聂秋那盛满了盈盈春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怀疑。
第163章 玉琢
玄武领了命, 持着那枚象征侍女身份的令牌,很顺利地离开了镇峨府。
教主说,他不必伪装身份, 继续隐藏在镇峨府了。
所以,这“碧桃”的名字,也该还给那位明眸皓齿, 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了。
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圆满,唯一的纰漏出在那位大公子身上,玄武门竟然没有一人查出他的底细, 他们起初还以为他没有任何威胁, 就是个浮浪的纨绔子弟。
玄武拐过几道弯, 将身形隐于阴影之中,边走边活动着手腕,心中暗叹一声。
结果,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张漆的底牌究竟有多少, 藏了多少的拙,埋下了多少的线。
镇峨城中的玄武分门是个毫不起眼的古董店, 大隐隐于市,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寻常, 甚至还有几分破旧, 店主显然是个不勤于收拾的人,墙角处都积了灰, 结了蛛网。
房梁上的铃铛晃悠悠转了一圈,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是穿堂风过去了。
圆脸杏眼的小姑娘跨过门槛,发髻上插着一根样式精致的银簪,原本是笑眯眯的, 却在进入古董店的一瞬间,敛去面上的所有表情,眼底如古井无波,沉静冷淡。
这古董店平日里也没有人,只剩个年过半百的店长,翘着腿悠闲地剥核桃吃。
店长慢悠悠抬眼看了看,顺手往嘴里喂了个核桃,语气如常,说道:“欢迎回来。”
玄武向老人颔首示意,绕过他那把晃悠悠、几乎要散架的躺椅,途径柜台的时候,将那盏亮着微弱烛光的明灯也一并拿了去,然后,他掀起帘子,踏进里屋。
里屋就是店长平时的住处,朴素简单,好歹不脏,是认真打扫过的。
他把手伸进床底,在床板上摸索了一阵,摸到一处不明显的凸起,按了下去。
身后的墙面悄无声息地露出一道暗门,铜制的,没有孔,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
玄武走过去,两短三长,如此敲了五下,没过多久,门后很快就传来了嘶哑低沉的声音。
“编号,姓名,口信。”
“零,唐琢,镇峨府的任务已经结束,不日便可返程。”
玄武门的人虽然都自称为“玄武”,人人却都还有个编号,供门内弟子使用。而他们在进入玄武门之前也都是有姓有名的人,只在门主与守门人保留的名册中有所记载。
铜门吱嘎一声从内打开了,守门人微微欠身,半张脸藏在黑暗中,说道:“恭迎门主。”
玄武——或者说唐琢,他其实不太习惯这个名字,念出的时候就好像说的是别人,每一个字音都是陌生的,在唇齿间被嚼碎,说完之后就又咽回了腹中,消失不见。
低头望去,暗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石阶,向下延伸,好像没有尽头,蜿蜒涌入黑暗之中。
唐琢点了点头,走入门内,他将手中的灯放在身前,照彻眼前的道路。
灯火微弱,却还是能够借着这道光芒看清楚两侧漆黑石壁上所绘的彩画:蟒蛇缠绕在巨龟上,蟒蛇的鳞片描绘得很细致,栩栩如生,在烛火的照耀下仿佛在缓缓游动,巨龟的鳞甲坚实,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颜色暗淡,却有种泰山般的厚重。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守门人将铜门重新合上了。
“那姑娘如何了?”唐琢接过他手中小巧玲珑的钥匙时,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守门人听到他这句话之后,表情却变得有些奇怪。
唐琢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微微抿起嘴唇,不免追问道:“难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玄武门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还是说,她逃走了?”
“都不是。”守门人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窘迫,好像很尴尬,他斟酌了半晌,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自家的门主,“您最好多留意一下,我觉得‘肆’要退出玄武门了。”
言已至此,唐琢心中虽然纳罕,却没有继续追问,决定先亲自下去看一看情况。
石阶两侧的玄武壁画蔓延整个墙壁,从首位的台阶到末尾的台阶,烛影绰绰,这壁画上的两种动物好像都活过来了一般,追随来者的脚步,向下奔腾,最后止于另一道门前。
唐琢顺手把那盏将熄的烛灯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取出守门人给他的那把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中,钥匙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然后,他缓缓转动手腕,大门应声而开。
镇峨城中的十名玄武门弟子,就都在这里面了。
见唐琢回来了,这几位玄武门弟子的表情都有些怪,和守门人那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
到底发生了什么?守门人为何要说肆想要退出玄武门?
唐琢的目光略略一扫,所过之处,那些弟子纷纷底下了头颅,仿佛晒蔫的稻苗。
肆不在其中。他当然是不在的,他现在应该在更深处的牢狱那里看守碧桃。
“谁能告诉我,我不在玄武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九名玄武门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怯生生的,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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