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有点惊讶,他以为月华是在覃瑢翀的授意下前来的,既然有覃家作为后盾,月华能够顺藤摸瓜,一路打听着来镇峨府找他,也不奇怪……但是覃瑢翀既然不知道,那么月华到底是如何知晓他在镇峨的?又是如何从远在天边的霞雁城顺利抵达此处的?
“聂公子似乎很疑惑。”月华端起茶杯,吹开面上的那一层薄雾,吹开起起伏伏的茶叶,放到唇边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我稍后会解释的,但是我想先让你听听我的请求。”
他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混迹于风尘中的女子。
在归莲舫的时候,他的关注点只在覃瑢翀,还有陆淮燃、沈初瓶这两个得力干将上。
现在看来,覃瑢翀身边的人,好像一个二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聂秋颔首示意:“请讲。”
“我知晓聂公子与步家有牵连,也知晓凌烟湖底的那些水尸,是你和一位灵魂久久滞留此地的冤魂携手镇压,最后洗净了冤屈,让它们安安心心地转世投胎去了。”月华淡淡说道,“聂公子不必紧张,这些话,覃瑢翀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是我自己知晓的。”
她不等聂秋提出问题,继续说道:“我的请求是,希望您能够用铜铃招魂引鬼。”
招魂引鬼,和覃瑢翀相关,那也就只剩一种可能性了吧。
聂秋想,谢慕当初说的果真没错,覃瑢翀的夙愿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
从皇城一别,覃瑢翀去寻他一心牵挂的那个人之后,聂秋和他就再也没有过往来。
聂秋虽然没有特地去打听过覃瑢翀的消息,但是也能够猜到,他此时正处于茫然悲伤的状态中——因为,只要结合谢慕的那句话,谁都能猜到,覃瑢翀的结局肯定并不理想。
然后,现在的他能够清晰地从月华的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的信息。
覃瑢翀所喜欢的那个人,早已辞世,所以月华才想要让自己招魂引鬼。
值得吗?这样的念头在聂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不显山露水的风尘女子,分明就是喜欢覃瑢翀的,却还要为了他来恳求自己?
而且,还是为了让覃瑢翀再去见他喜欢的人一面?
尽管如此,聂秋也不准备说出自己的疑惑,这些东西是她决定的,和自己毫无关联。
“若是为了覃公子,我也许会选择一试。”他缓缓开口,“然而,他从来没有向我提及过此事,我也就当作不知道。更何况,我接下来还有要做的事情,来不及再去一趟霞雁城了。”
他这就算是拒绝月华的请求了。
月华听罢,意外的平静,或许是因为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所以便不再犹豫。
“我不会白白浪费聂公子的时间,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我会开出你没办法拒绝的条件。”
她这么说着,手肘抵在桌面上,双手交叠在下颚处,语气如常,没有一丝的高傲,趾高气扬,有的只是全然的平静和自信,让聂秋逐渐意识到她确实是动了真格。
以及,确实藏了什么底牌,让他没办法拒绝的底牌。
聂秋的神情微动,说道:“愿闻其详。”
月华思索片刻,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片染血的布料,血迹凝固成了暗红色,明显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
“这是,聂公子当初留居覃府的时候换下的衣物。”月华解释道,“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偷偷切下了一角,将血当作‘寻物’的媒介,以此来追寻你的踪迹,所以才能够抵达镇峨。”
偷拿别人换下的衣物这件事暂且搁下不提。
寻物。
聂秋记起,他曾在谢慕和徐阆的口中听到过这个词。
徐阆留下的那本古籍中并未记载寻物的方法,只记载了寻人、卜卦的方法。
这就是月华的底牌?这就是她之前说过的“稍后解释”?
她身后到底有什么背景?覃瑢翀知不知道?
聂秋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出言问道:“敢问姑娘是何身份?”
“我姓田。”月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微微俯首,敛眸作了一揖,“我认为,聂家的人应该对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吧,即使,你已经与聂家断绝来往。”
聂秋感觉呼吸变得冷冽起来,好像饮下冰水,喉咙深处都是冷的,他忍不住问道:“那么,在我五岁那年,来到聂府,为我算了那一卦的天相师是……”
“是我叔父。”月华如此答道,“虽然许久不用了,但我原名为田挽烟。”
月华,不,田挽烟说得没错,聂秋想,他确实没办法轻易拒绝她开出的条件。
第167章 鼎足
田挽烟将鬓间的长发捋到耳后, 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微微斜过眼睛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凌冽锋利的感觉, 可一旦垂眸浅笑的时候,霎时间冰雪消融,化为碧波万顷的湖泊, 又柔又清,好像褪去了浑身的戒备,也叫你不自主地卸下戒心。
她重新坐了下来, 推开面前的茶杯, 双手交叠在膝上, 悠悠开了口,用那种独特的腔调,尾音上挑,是从胸腔中发出的气息, 仿佛是娓娓道来的说书人:“步家早已覆灭,我不清楚聂公子是如何得到步家铜铃的, 我也并不关心,但是我这里肯定有你想要知道的消息。”
大抵是察觉到聂秋起了兴趣, 田挽烟轻轻笑了笑。
她是个天生的商人, 也是个天生的赌徒,不怕面前的人会出尔反尔, 直截了当地就抛出了自己的饵:“比如,三大天相师世家, 田家,步家,青家, 这三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又比如,步家所驱使的那些厉鬼是从何而来……不知聂公子有没有好奇过,在步家中,到底是步家的血脉去选择鬼魂,还是那些鬼魂选择了他们?”
“这些答案,我都可以为你一一解答,只要聂公子答应我的请求。”
聂秋沉思了许久。
他确实是很想知道这些答案。
这些答案是步尘容不能够告诉他的,因为步尘容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离开镇峨之后,他和方岐生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黄盛。
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要淌这趟浑水,入这场局,那么,他肯定会和方岐生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还是其次,聂秋和方岐生本来就是两个独立的人,就算是没有在一起,也对彼此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影响,顶多思念成疾——不过,方岐生要去那个神秘的“昆仑山”所在之处,聂秋再怎么相信他的实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危险。
然而,先不谈他想不想知道田挽烟手中掌握的这些信息,就光说覃瑢翀,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不过举手之劳,能让这位覃家家主又欠下一个人情,很容易就能将他们的关系拉近,以后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许多。还有,步尘容之前所说的那番话,以及虚耗所转述的,步家困厄窘迫的境遇,这些东西都让聂秋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应该去封雪山脉看一看情况。
这就让他感到两难了。
“田姑娘,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回复。”聂秋叹了一口气,“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毕竟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与霞雁城相隔甚远,如果要去霞雁城,肯定是来不及再赶过去的。”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田挽烟并没有对他的答案产生丝毫不满。
就好像她早就笃定聂秋思考之后仍然会选择答应下来一样。
“我已经将饵食摆了出来,至于鱼上不上钩,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田挽烟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实际上,聂公子应该是误会了,我并不打算等你答应下来之后再告诉你。”
田挽烟的意思就明晃晃地摆了出来——她确实有线索,也不怕说;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反而能够博得人的好感;以及,她除了刚才所说的之外,还掌握着更多的信息。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善于心计,聪明又机灵的人。
聂秋难得有点好奇,好奇她究竟是不是为情所困,才做出这种不求回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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