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开口道:“春和方才传了旨意来,陛下将我好一通训斥,末了又告诉我太傅此番吃了少的苦头。”
他抬脚跨进门槛,缓步走过去,目光却紧盯着江寻鹤:“是不是太傅在宫中说了我好些坏话?”
江寻鹤闻言无奈地笑起来:“阿瑞明知我不会如此。”
沈瑞凑在他桌案前吗,轻挑着眉眼道:“我又不是太傅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便将人心分辨清楚了。”
“毕竟——”他故意扯长了语调道:“太傅治国之才,现下却只能留在沈府中陪我念话本子,甚至夜里还要做床榻间的陪伴,心生怨怼也是应当的。”
他俯了俯身撑在桌案上,欣赏着江寻鹤的神色,想要瞧出点旁的意思来。
“阿瑞所说的这些原也是我甘之如饴的。”
沈瑞撑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磋磨了一下,他有点迫切地想要知道养着的金丝雀太主动的话,金主应该怎么办,直接给钱合理吗?
可片刻后,他只是弯了弯眼睛轻笑了一声:“太傅这般哪里还是中都内惹人倾心的探花郎。”
“倒好似我养在房中的小奚奴。”
第094章
方寸之间的氛围不过瞬息便变得狎昵而暧昧, 沈瑞的目光落在江寻鹤的下颌颈侧,在那一小块皮肉上打着转而地磋磨。
除却他,谁会将小奚奴叫做养在自己房中的, 其中隐藏着的意味几乎是要压着人的面上过去,倒不如旁人口中说的娈宠清白了。
暮色四合,周遭暗得极快, 方才不点烛火也处处清楚, 现下却只剩昏暗的余晕了。
沈瑞掩在袖中的手指很轻地搓了一下,他在试探, 今日大殿中江寻鹤同明帝究竟说些了什么已经是无从知晓,春和跟在明帝身边不知多久了,嘴巴从来都是最严密的。
若是指望着能从他口中撬出来更多的消息, 倒不如即刻便寻到一根麻绳拴在房梁上将自己吊死来得轻快些。
但沈瑞却到底不能完全坐以待毙, 本着能试探一定出来便试探一点出来, 即便种种都不能够, 至少还能再心态上施加些压力。
因而他这会儿紧盯着江寻鹤,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些论调来。
可江寻鹤迎着他的目光只是轻轻一笑, 随后低垂了眉眼,倒是显出几分凄凉柔弱的意思来。
“可我出身商贾,身份低贱,依着中都的规矩, 即便是给阿瑞做奚奴也是不成的。”
他原本捏着书页的手掌忽然合拢,在掌心内掐出一片红痕, 唇色似乎都在瞬息间白了几分, 鸦青色的长睫轻轻颤动着, 昭示着他心中的不安。
但很快他又抬起头来对上了沈瑞的目光,像是安抚般扯了扯唇角道:“我随口说说, 阿瑞不必挂怀。”
可他面色苍白,这会儿强撑着笑起来,比不笑时更要惹人怜惜些。
沈瑞掩在袖子下的手指重重地捏了一下,指甲压进皮肉中捏出一片凹陷,细微的刺痛感让他下意识咽了咽。
他想说“可你现下已经贵为太子太傅了。”能做储君的先生,便已经是陛下钦定的下一代朝臣了,即便现下不见得有什么出头之日,日后等到萧明锦登基后也未必不可以封侯拜相。
哪怕退一万步来讲,这条路走不通,也可凭着他一身将家世出身整个洗白,三代之后谁还会记得哪一个祖上是卖鱼的?
可话在唇边了个转儿,却还是被咽了回去,沈瑞微微叹了一口气,神色仍旧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动,只能分辨出语调有些微哑:“可我院子里的那些个,凑在一处也仍是没你有趣。”
周遭都是昏暗的,可却仍然能瞧见江寻鹤眼中的微光,沈瑞短暂地将心底的谋算抛舍掉了,其实应当算作是大忌,可是这般漂亮可怜的金丝雀,委实是值得。
夜色逐渐深沉,沈瑞半倚在藤椅上,湿润的发丝还在不住地滴水,将肩颈处的衣料洇湿了一小块,透出一点深色。
下一刻头发却被厚实的帕子裹住,轻轻擦拭着,沈瑞即便合着眼却仍然能够清楚地感受江寻鹤的存在,萦绕在鼻端处的草药清苦味也更深了几分。
头发上覆着的手掌轻轻按摩着,没一会儿便带起些困倦,沈瑞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将头倚靠在椅背上,任由着江寻鹤去摆弄。
意识昏沉之际,他似乎感受到了头上的帕子被取走,随即身子一空,他想要睁开眼瞧瞧,但一整日的困乏着实耗费了不少心神,在闻到熟悉的清苦味时便干脆安心地将头窝在江寻鹤怀中。
见到的最后一点光景,大约便是透过眼皮掀开的那一点缝隙,瞧见缓缓垂落而下的床幔。
——
“江太傅,这是公子命奴婢送来的。”
江寻鹤方合上门扇,一转身便瞧见春珰正站在院子中,秋日里露水重,她的裙摆已经被微微洇湿了,瞧着不知站在这等了多久。
见江寻鹤出来,便掏出一包银子递给他。
江寻鹤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看向春珰有些不解道:“这是何意?”
“昨日太傅被传到宫中去问话,回来的时候自然也是宫里的公公驾车送回府中的,同天子身边的人打交道,虽不能完全倚靠这些金银利益,但若是缺了便难免要被下绊子。”
春珰轻声解释着:“便如昨日的情景,太傅应当给那位小公公些茶水钱才好。”
春珰还藏着点话没说,如同江寻鹤这般将“穷”一字恨不得写成大字贴在身前的人在中都也着实是难寻。
中都内那些个人原本就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背地里瞧着江寻鹤估摸着也是百般的不顺眼,倘若他再这样,只怕大大小小的绊子也是少不得了。
“多谢春珰姑娘提点,江某日后定会注意,只是这银子……”
春珰又往前递了递道:“太傅还是收着吧,否则公子若是知晓我连这点事情也做不好,定然是要罚我的。”
这话便是半真半假地诓人了,沈瑞身边的这些个仆役即便是在中都内也算是过得顺遂些了,平日里只要不失了分寸,便休说打杀,就连责罚也很少。
旁的不必说,就算是依着陆家的规矩,只怕年年清明春珰要祭拜的还得多个春珂。
“况且公子说了,太傅既然如今住在他的院子中,那便自然不能丢了他的脸面。”
春珰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倒是同她那蛮横不讲理的主子一般无二,叫人几乎能想到沈瑞说这话的时候是如何唬着一张脸吓人的。
江寻鹤微微一怔,随后无奈地接了过来:“如此,便多谢了。”
瞧着江寻鹤离开的背影,春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总算是送出去了,好险,差点便要被扣月例了。
也不知道公子最近是怎么发现自己压根半点真情实感都没有,有的只是对银子的喜爱,从此便彻底拿捏了她的软肋,一眼不合便要扣钱。
即便到最后都给她添补了回来吧,但依着家主的话来说那便是公子可是全中都最大的混账,谁知道哪一日便是当了真的。
春珰拢了拢衣袍,怀揣着守护住了月例的好心情,转身回去给还睡着的那位小祖宗准备东西。
——
江寻鹤方一到院门便同等在一旁的沈钏海撞上了,说来倒是奇怪,两人虽然同住在一个府中,甚至同在一个朝堂为官,但这么长时间里还当真是头一次在院门处遇见。
“见过沈大人。”
沈钏海一身官袍倚在门柱边,黑着脸也不知等了多久,他虽然从不曾与江寻鹤在门口处碰见,但门房处对于他出门的时间都是记录在册的。
亏得沈钏海特意早起了些,守在这里等着他,却不想等了许久,才见着江寻鹤姗姗来迟。
沈钏海沉着一张脸道:“几时上朝都这般惫懒了。”
说完后又陡然反应过来,眼前人可并不是他那混账儿子,就算可能有那么点儿媳属性吧,但没摆在明面上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好在江寻鹤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没叫他多生难堪:“昨日看书晚了些,今晨一时不察错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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