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珰揣着手站在他身后, 只当做什么都没瞧见,更是没听见什么“聘礼”之类的话, 她只是个再无辜不过的仆役罢了。
沈瑞勾了勾唇角,心情颇好地转过身,却不想正对上春珰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怔, 原本翘起的唇角瞬间被压平,沈瑞冷着一张脸:“站着做什么?回府。”
春珰:“……”
她有时候真的觉着自己那点月钱不值得她来受这种气的。
但一想到她藏在床榻下的私房钱, 便又觉着这日子也并非全然没有希望, 是以只是垂下眼合手应下了。
但沈瑞却没能顺利回到沈府去, 半路就被刑部派来的人给拦下了,那人对上沈瑞有些不耐的目光, 有些心虚但仍然挺直着脊背道:“陛下命沈公子同我等一并查案,沈公子已经耽搁了好几日了,今日江太傅也已经去了乌州,沈公子可没借口推脱了吧。”
他这一通话跟连珠炮仗似的,沈瑞被他说得一怔神,而后微微眯了眯眼将这人的五官瞧清楚了,总觉着有些眼熟。
忽而开口问道:“今年恩科新考中的?”
那人没想到沈瑞还能认出他来,当即一咧嘴,嘿嘿道:“正是,想不到沈公子还能记得在下,实在是……”
“实在是挺晦气的。”
沈瑞没等他说完,就毫不留情面地将他的话截断了。
那人张着嘴,半天没能接上后半句,只能将原本已经挪腾到嘴边的“荣幸之至”给吞咽了回去。
沈瑞看着他就知道定然是刑部那些个老东西想的法子,朝中现下无人不知晓新上的几个寒门官员跟“鸡血石”似的,又亢奋又硬得要命。
敲打反震手,收买就弹劾,压根拨弄不动——这是特意选了个翘楚来拦自己的马车呢。
沈瑞看着他还满脸傻乐的样子情绪有些复杂,一时之间倒是说不清究竟是恼怒还是同情他白白被利用,片刻后,他甩下帘子道:“上车。”
那人还以为自己得磨个大半天呢,猛一听见这话还怔愣了片刻,而后嘴差点咧到耳后根,屁颠屁颠地爬了上去,心中还暗暗想到:沈公子果然是个面恶心善的。
就连对马车的浮华装饰都能夸赞几句了。
马车穿过闹市,百姓们叫卖往来的声音从车窗之中蔓延而入,那新进的朝官不大老实,总是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瞧,而后便好似多满意似的喟叹一声,过不了多久再重复一次。
沈瑞便是合着眼也能觉察出他的动作来,实在是被他搅合得有些烦了:“坐不住就滚出去跟着车跑。”
那新进的朝官被吓了一跳,倒是好脾气地“嘿嘿”笑着:“臣家里贫苦,虽也到州府考过科举,但那会儿只顾着步履匆匆,不曾这般停下来仔细瞧过,现下看着实在是觉着热闹有趣。”
沈瑞无奈地叹了口气,勉强兴起点兴致提点道:“今日也就罢了,日后这般专是用来得罪人的事情避开些,免得好不容易考中了,却一辈子就只能做个跑腿的。”
即便现下世家官宦各自收拢势力,但也不过是避开了风头,从明面转到暗处罢了,实质上还是各自怀着些鬼心思。
这等初入官场的,瞧着人人都心善,人人都好似多重用他似的,可一个不防备只怕就要栽到深渊之中,再也爬不出来。
那朝官没想到沈瑞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便凑近了美滋滋道:“沈公子果然是这中都内最最面恶心善之人。”
“公子放心,这些我心中都清楚,能一路走到既今日哪里就全靠着书中那些圣人言了。”
他眨了眨眼,原本闷顿的脸上顿时显出些颇为鲜活的狡黠:“只是到底人各有志,在下自认为并没有什么封侯拜相的才能,为官所能做的,也只是捡着对朝廷生民有利的事情做一做罢了,我未必真要做出什么声名来,所以也全然不必依仗着各方的势力。”
“我只许兢兢业业地将落在自己手中的事情做个周全,做个能留在这朝中的稳固基石便好,后面自然有天下有才干的学子可以踩在这基石之上向上走。有朝一日,这朝中自然会有数不清的生民喉舌,可将疾苦之音上达天听,而非要用血肉往上垒。”
他说完后倒是自己先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抱着些歉意地看向对面的沈瑞:“我有时还是禁不住,说道情至处便总想一吐而快,他们总说我没有出息。可我倒是觉着这世上如江太傅那般惊才绝艳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些,我又不一定非要够着那位置去活。”
沈瑞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看着他接过那名贵茶盏有些无措的样子忽而轻笑一声道:“此次恩科之中你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不然也不会没能进得翰林。”
那朝官被这般直接指出还是有些尴尬,只能喝着茶掩饰,但下一刻便听着沈瑞道:“但却是头一个让我觉着我那大笔银钱不是拿出去打水漂的。”
马车缓缓停下,春珰在外面轻声道:“公子,已经到了。”
沈瑞起身掸了掸衣料上的褶皱,先行走出了车厢,只留下一句:“但愿你能始终记住今日的话吧”。
他听过太多或是鸿鹄志向,或是大表忠心,但都全不如今日之言。
只盼望着这话不是因着那点还没磨平的少年意气。
——
刑部的人都泡好了几乎茶等着了,他们心中也盘算了,左右这件事情沈靖云不到是做不成的,中都内除了他沈靖云还有谁敢审陆氏的案子?
那沈靖云一时半会儿又定然是不会来,他们每日在这公费喝茶闲聊也能算作是一件美事。
可谁能想到派去买糕饼的刚一出门,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满脸惊恐跟瞧见了活阎罗似的。
“沈靖云来了!”
屋子内一静,而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似的折腾,什么茶壶糕饼的全都被收了起来。
沈瑞进来的时候,便是看着这些个刑部官员排排站,一脸老实的样子。
沈瑞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哼笑一声:“诸位大人好久不见,看来我没来的日子,诸位日子过得不错。”
“哪里哪里,沈公子……”
“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府中的伶人比诸位更会说漂亮话。”
先开口的那个被噎了一下,顿时面色铁青,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同那些个同僚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多牢靠,此时趁着机会便偷偷笑他。
沈瑞向前走了两步,在那个笑得最是高兴的人面前站定:“李大人瞧着心情不错,想来定是已经将事情查出了眉目,不妨说来听听。”
李大人一愣,同身边人对视了一番,显出些无措来,他们可是始终都等着沈瑞来了再查,不然那陛下明摆着打算给陆氏留一条活路,若是他们先动了,日后报复到他们身上怎么办?
谁能想到那沈靖云一来就是挨个盯着发难。
李大人面色难看道:“此时陛下命沈公子主领,我等没有沈公子的命令实在是不敢妄动……”
“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
春珰从屋外走进,给他奉了茶盏,他坐在主位上,俨然一副刑部主人的模样来。
“我倒实在是好奇,我这假是陛下应允的,李大人这夹枪带棒的一通话究竟是对我不满,还是对陛下不满?”
李大人被吓得面色惨白,那是对陛下不满吗?那是对自己活着的九族都不满啊。
他“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沈公子明鉴,臣绝无此意啊。”
沈瑞掀开茶盏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而后轻啜一口,等着那李大人已经汗如雨下,才缓缓道:“不过一句玩笑,大人怎得害怕成这般模样,此次叛贼谋逆一事虽然牵连众多,不少世家官宦都不大干净,但没做就是没做,难道还能冤枉了李大人不成。”
众人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心中只觉着一阵发寒,这哪里是什么宽慰,分明是明晃晃的威胁。
而今此次全由着他来查案,想做个伪证牵连谁下水真是再简单不过,这清白一旦有了瑕疵,就再难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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