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下来,便将事情彻底料理清楚了。
沈瑞看着下面一个个圆滚滚的脑袋,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去:“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此次科考的名次便就此定下,至此为止。”
见他们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沈瑞便知晓今日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走过去了,剩下的便是他的老本行了——阴阳怪气。
“现下,有疑问的,举手示意。”
学子们大约是没见过这般阵仗,但由于之后还是把手高举了起来,毕竟他们今日的目的也不全是科举成绩。
考上的自然好命,可多数还是没考上的,他们想要的是日后科举又会如何的保证。
沈瑞知晓他们的心思,因而也只是随手指了个人,但大约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好手气,随手一指,便选中了个最不要脸的,叫他不得不将压轴的玩意掏出来。
“我们这些人之中,多不是只考了一次便可高中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比划了下自己的四周,试图给自己寻着出些同伴出来,春珰哼笑一声,高声道:“公子是在问你,你只管说你自己就是了,扯着旁人做什么?难不成你日后科考的时候,还要将夫子同窗都一并带到考场去不成?”
那人被下了面子,脸色有些阴沉,但也从先前的一系列举动之中发觉出也许这次对于大家来说当真是个不可多求的机缘,于是还是忍了下来。
“多不是一次就能考上的,此次科举能人众多才将我们挤了下去,但先前,将我们挤下去的,可是那些个酒囊饭袋的世家官宦子弟!”
越说越是觉着自己有理,就连底气都足了几分,难怕沈瑞就站在他前面,他也敢指着鼻子骂。
此刻在他心中他已经不是为着自己了,他为的是全天下寒门学子的前程,此刻他就是这昏暗官场上唯一的光!
沈瑞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嘲弄:“我倒是也听说,此次来参加科举的寒门学子是从前的两倍不止,不如你来说说,这样多的人跟世家子弟不参考有多少关系?”
那人一时语结,面上也显出了些尴尬,他们自然也是因为世家子弟不参加此次科举,才觉着考中的概率都连带着变高的。
“从前的历次科举之中,寒门之中亦有考入一甲,进而成为储君之师的。”
他这话一说,众人的目光便投向了一旁的江寻鹤身上,这位在寒门之中也算是个传奇了,就连他科考时的文章也都广为流传,叫人赞叹。
只可惜从前他们将这位视作标杆,现下却硬是化作了一下下往他们脸上抽打的巴掌。
沈瑞从军汉那里接过马鞭,蹲下身子,用马鞭上打弯的地方托举起这学子的下巴。
那人还有些怔愣,就听见沈瑞有些嘲讽地笑道:“怎么偏就你一次次考到了现下还没考中,难道是因为不想吗?”
周遭立刻响起一阵笑声,若是不想高中,谁会这个时候还留在中都内冒死折腾啊。
沈瑞一招手,便立刻有人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上千份江寻鹤文章的复写版分发了下去,确保每一个人手中都能分到一份。
即便已经看过许多次了,此刻瞧见也仍然觉着这文章写得可叫人拍案叫绝。
江寻鹤从沈瑞身后看过去,只能瞧见他勾起的唇角,以及挂在眼尾那点不大遮掩的恶劣。
“诸位为何写不出这般的文章,是因为不喜欢吗?”
到底底下还是有聪明些的脑子,只是藏在人群之中不肯露头,搅合般的喊了句:“可是任凭太傅这般才情也只是在世家官宦强权之中杀出,甚至未能高中状元,但那些庸才却只要凭借着父辈祖辈的荫蔽便可高中,与我等而言又谈何公平?”
聪明。
沈瑞在心中夸赞了一句,若不是将江寻鹤一并扯下了水,他就还真以为这位是他安排的托儿了。
他方要说话,便听见后面传来衣料的磨蹭声,他只略一转头,便看见江寻鹤从椅子上起来,合手道:“虽不知是哪位学子所言,旁的江某不好多言,但只有一件事可以澄清。”
几千只眼睛顿时盯紧了他,身后的官员怕他临阵倒戈再坏事,前面的学子期盼他能说出些为天下学子谋福利的话来。
却只瞧见他一板一眼道:“江某探花之位并非因为家世,而是……”
他小小地停顿了下,似乎也是觉着后半句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在同转头看过来的沈瑞对上目光的时候,还是勉强支撑道:“是因陛下所言‘非容貌昳丽者,不可探花’,多谢诸位慷慨之词,但此事仍需澄清,为人臣者,不可使君陷入无妄口舌之灾。”
原本还附和吵闹的街道立刻便安静了下来,瞧着这话的声势比春珰手中的铜锣还好用些。
无论是身后的官员还是前面的学识都在闻言的瞬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之中。
沈瑞在心中悄悄替他们总结了句:好凡尔赛。
片刻后,大约是缓过来神,学子们原本义愤填膺地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种欲骂又止的神情,满脸都写着:靠脸很了不起吗?
只有沈瑞瞧见了江寻鹤已经有些泛红的耳尖,再往下就对上了他的目光——就好像其实一直都在看着他,只等着他回看似的。
沈瑞唇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点笑意。
原本只觉着是个小金丝雀,而今才发觉原来是个喜欢开屏的小孔雀——没区别,都很喜欢。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江寻鹤说话的不似作假,难不成原书真就是胡扯一通?
家世是假的也就罢了,难道什么受了原主的打压,硬是从状元被撸到探花的事情也是假的?
那真相还真是满浅薄的。
沈瑞垂了垂眼,将心中的思绪收拢起来,眼下可不是叫他来掰扯这个的。
他转身看向底下的一众学子,微微一笑,大约是为了显出些莫名的亲和力,只可以眼中的恶劣暴露得实在是太彻底,现下瞧着就像是饿肚子骗鸡的小狐狸般。
“既然诸位不服气,那不如俩比一比,我倒是准备了活的和死的两种。”
他话一落下,后面的几个官员便将历任科举之中世家官宦的前几名和寒门前几名的文章都一并提了出来,顺势站到了沈瑞的右后方。
另一边更是些尚未考中的世家官宦子弟,站在了沈瑞的左后方。
“比死的,就将这些文章读一读,诸位来一并评个好坏。比活的,这不都是活人,当场比一比就是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想要比哪一个?”
好在这题并不难选,因着这次的科考舞弊,让大家对于历任科考结果都不大信服,生怕他们也是因着舞弊才考上的,此刻叫他们选,自然大都选了“活的”。
没一会儿,便派出了几个学问好的代表,穿过人群站到了最前面,他们身后不知多少目光和期许都黏在了他们的背上。
是以,即便心中忐忑,也还是挺直了脊背,坚定道:“我们选活的。”
第182章
学子中选出的几个代表都被扯上了高台, 上面摆着几张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他们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沈瑞,这纨绔好像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怎么选一般。
沈瑞只当做没发觉, 懒散地抻了抻懒腰,有些漫不经心道:“题目怎么出,是我来、江太傅来, 还是你们指一个人出来?”
几个代表面面相觑, 又转头看了眼和他们对擂的世家子弟们,个个脊背挺直地跪坐着, 只垂眼看着桌案上的纸笔,好似对于他们怎么选半点都不担心一般。
为首的那个咬了咬牙看向了沈瑞:“你会和他们联手蒙骗我们吗?”
这话问得。
沈瑞忍住了笑,颇为诚恳道:“不会。”
那人还有些迟疑, 好像对于沈瑞实在是不大能相信一般。
沈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举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汴朝人不骗汴朝人。”
为首的那人凝视了他许久, 最终还是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回, 我也相信咱们陛下是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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