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转身要出去,可陆昭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是百般地不安定,终于按捺不住高喊道:“即便如此,错处却也并非在我,若不是你按下消息不表,我又何至于今日!”
“倒是你身为家主,却打压旁支,按照族规,又当以何罪论处?”
陆昭目光紧盯着他,瞧不出半分悔过之心,他始终觉着,若是陆思衡肯早些举荐他,让他得以入朝,他又何须自己去挣这前程回来。
陆思衡闻言转过头来看了他片刻,忽而轻笑了一声,只是眼中却不含半点笑意,只是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一般。
“你,倒还不值得我忌惮。”
*
老管家跟在陆思衡身后,像是耐不住似的说道:“家主为陆家日夜盘算,善待旁支,为其善者寻好了出路,不曾想却将养出这样一头中山狼来。”
陆昭算是旁支子弟中的早慧者,是以才能早早跟在陆思衡身边历练,原是为着他前途着想,却不想最后竟然被反咬一口,没得叫人恶心!
陆思衡面上却分辨不出什么情绪来,即便听了管家这好一番愤愤之言,也只是淡淡道:“世家之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今他既然已经高中,便叫吏部那边仔细选个位置与他吧。”
管家还有些不满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见陆思衡的脸色时又憋了回去,最后只应了句“是”。
陆思衡看着池塘之中的游鱼,往来游走也不过为着一口吃食。
“只希望这把火不要烧到陆氏头上罢了。”
——
科考成绩出了,便应当是吏部依着明帝的意思给考中的学子们恒定官职的时候。
除了陆家那边打了招呼,要选入翰林,以便后面晋升,剩下的那些官宦子弟多是父兄来,只求个不起眼不好惹事的地方。
“大人,你说这要下官如何安排。”
吏部尚书瞧了眼那递上来的名册,只觉着头痛,片刻后才缓缓道:“陛下的意思也是要寒门多往上走走,选些出众的寒门子弟同陆家那位,一并选入翰林吧。”
至于那些个官宦子弟,明知他们胸无点墨,而今也只能按着父兄显赫来选取官职,尽量都安排在了闲散富贵的地方去。
*
甭管朝中如何安顿这些学子们,但从金榜张贴而出之日,便已经在诸多学子之中掀起波澜。
“诸位,我等虽出身贫寒,却也是十年寒窗,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等到而今这般的机遇。本想着世家不争,我等终于可有个安身立命的机缘,却不想终究还是给那些个纨绔做了嫁衣。”
学子们越说越是群情激昂:“那些富贵子弟从来不过是招猫逗狗之辈,而今缺可依仗着父兄的便宜在科举之中大肆作乱,吾等前程尽毁矣!”
他们个个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正有几个儒生打扮的人悄悄走开。
几个儒生出了屋舍才对视一眼,轻声道:“我等虽未能考取功名,但而今也算是不曾辜负殿下的恩情。”
他们正是当日於三娘在岸边送走的乌州文人。
那为首的颔首长叹道:“只可惜,我等苦学多年,又承蒙殿下恩惠,原以为可以一展宏图志愿,却不想终究是要作了古。”
他身侧几人闻言俱是伤怀:“我等都已经是不惑天命之年,错过了此次科举,此生大约也再无缘入朝了。”
此话一出,不知牵扯了多少心绪。
他们虽是乌州景王麾下的幕僚,但却也是汴朝无数寒门儒生的缩影。
有多少寒门子弟苦读数年,只为能一朝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却不想最后只是白白蹉跎。
倘若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太大的希望,倒也能感叹一句:命途使然。
可而今圣上分明已经下令开恩科,广纳寒门子弟,本以为可以借此腾飞,可他们却仍然在权势富贵之下沦为陪衬。
这是硬生生将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重新掐灭,将好不容易沿着石壁攀爬上岸的他们又一脚踢回了深渊之中。
绝望的情绪充斥在众人心中,边上忽而有一人道:“既然这世道不为我等所用,倒不如推翻了这世家权贵,重新塑一个出来。”
“这皇位难道陛下坐得,殿下便坐不得吗?殿下多年礼遇我们,此番既是为我等谋一个前程,也是为殿下荡不平。”
旁边的人立刻小声呵斥“你当这是在哪里?你不要命了!”
可随后众人之间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那人所说虽是狂悖之言。却未必不是众人心境。
这么多年并非是他们不肯容于世道,而是这世道容不下如他们这般出身贫苦之人。
世家权贵如饱腹凶兽,浑身肥膘,他们便如同饿肚蝼蚁,寻不到半点吃食。
是这世道先不叫他们活的。
“诸位,今时今日,我等所言所行俱是要诛九族的狂言,可而今陛下世家权贵俱不许我们出头,既如此,我们便偏要挣一口气不可。”
“此道并非只有我等,还有这汴朝之内无数寒门儒生,这权势富贵,当我等同享!”
——
寒门学子们谋算抗争之际,权贵官宦尚且酣睡,不曾觉出半点愧疚。
待到万人血书上达天听之时,中都城内已然是一片血雨腥风。
奏折砸在石砖之上撞出巨响,底下文武百官跪俯在地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只能连声道:“陛下息怒。”
明帝气极反笑:“息怒?朕看你们今日便是要将朕从这龙椅之上扯下去,你们挨个上来坐一坐!”
众人心中一惊,知晓这是谋反大罪,不敢出言应下,只能连声道:“臣等不敢。”
“朕看你们敢得很!欺上瞒下、舞弊作乱、结党营私,哪一件是你们做不得的!”
明帝看着底下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大臣,不由心中升起一片苍凉之感。
自他继位以来,无一日不在为汴朝上下操劳,可换来的却是世家权贵结合一体共同欺瞒于他,真当他还是当年幼帝,人人可欺不成!
他心中尚且有无数利民抱负,可这些年来,却无一日叫他能够如臂指使。
层层勾结,层层附庸。
觉着透不过气的又岂止只是那些寒门子弟,更有一个他!
头上压着不知多少尺寸的黑!
而今一眼看过去,竟无一人可叫他放心任用。
明帝看着众人,只觉着喉间腥甜,竟忽而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春和连忙上前扶住倒下的明帝,面露惊慌,连声高喊:“传太医!”
朝臣们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偶有几人对视,俱是心怀鬼胎,神色各异。
第174章
明帝气急攻心, 朝堂之上当众吐血晕倒,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倒是使得朝野上下陷入了另一种僵局。
明帝虽正值壮年, 但终年忧心国事难免伤神,身上大病虽无,但小痛却总是难免。原本便要有积劳成疾之势, 现下却又出了科考舞弊一事, 更是彻底病倒了。
只能躺在床榻之上,听着近臣往来汇报今日朝野上下的事情, 再一一安排下去。
中都城内,诸多寒门学子已然成势,就连考中的也要掂量着倘若没有那些个舞弊高中之人, 他们是否也能入得这翰林之中。
汴朝之内多年积攒的世家官宦同寒门间的怨孽终于借着此次科考爆发了出来。
中都之内人人自危, 处处都是紧闭的门扇。
明帝无奈, 只能下令安抚, 可兵吏一旦离了人前,行事之间便有了自己的盘算。
权财驱使之下, 很快所谓的明面上的安抚便化作了暗中的暴力镇压。
更有不在中都而远在郡县乡野应和之人,更是早早便被抓入牢狱之中,吃尽了苦头。
“主人放心,事情都已经按着吩咐办好了, 而今寒门世家之间定然要有一争了。”
景王手上握着的还是沈瑞中秋宫宴上送与他的那串青玉珠子,也正是这串珠子让他沦为宫宴笑柄, 。彼时他瞧起来气愤难当, 可却也不过是做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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