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脚步却忽然顿住了,浑身山西该的动作都好似陷入一种僵直的状态般。
“大……大公子……”
江寻鹤正站在半敞开的门扇中间,大约是因为逆着光,所以瞧不大清楚神色,可仍旧足以让桂嬷嬷心中打掂量了。
谁知道他究竟在那站了多久,又将两人间的话听去了多少。
桂嬷嬷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问道:“大公子怎么进来了,老夫人已经歇下了……”
她顶着江寻鹤的目光,终究是难以再继续说下去,声音愈发小,最后干脆哑了声息。
江寻鹤其实对这屋子陌生得很,他几乎没怎么来过,因为桂嬷嬷每次给他送东西、安慰他的时候都会告诉他:老夫人身子不好要静养。
叫他只要照管好自己便成,不必拘着那些俗礼去请安。
可他而今瞧着这屋子又觉着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他年幼被斥责、排挤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倘若他能再祖母面前承欢膝下,大约日子便不会过得这般难捱。
可他知晓在这样的家中,祖母对他的好已经极其不易,他不能再因着自己的事情打扰到祖母,是以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般想着罢了。
他无数次路过这院子的时候,都曾在心中想过,祖母在屋子里当是什么样的场景。
而今竟也算了断了他的心思。
他以为自己会生出什么伤心和失望,可实质上并没有,他只是有些怔然,为着那躺在床上满口恶毒的老妇人,也为着他那始终惦念着却原来早已离世的母亲。
江寻鹤弯了弯唇角,可面上却瞧不出半点笑意来,他平静地看向桂嬷嬷:“嬷嬷是想要问我为何在这,还是想要问我听到了多少?”
江老夫人在听到桂嬷嬷喊出“大公子”的时候,便知晓自己今日已然是言多必失,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慌乱来。
一个能被拿捏住的江寻鹤是江家最最好用的工具,可若是全然脱离了掌控的便是江家的灾厄了。
老夫人在心底不断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将此事周转过去,刚好桂嬷嬷出言试探的时候,她也注意听着,却不成想听到这样一番话来。
老夫人勉强撑着身子从悬着的床幔边探出:“孽障!你当这是哪里,由得你这般放肆?给我滚出去!”
江寻鹤看着她因着病症和愤怒已经有些扭曲的面孔,心中有些微妙的复杂感,原来他曾经那般依赖过的祖母,竟也是这般的面目可憎。
“祖母心中不是也清楚,这江家而今的境遇,又何必多问?”
江老夫人被他气得喘气都带着些“呼哧”声,手指颤抖着指向他:“我是决计不会让江家落在你手中的,你也不必这般得意,江家还有家主,轮不到你来插手。”
很下意识的,江寻鹤勾了勾唇角,便好似惯会阴阳人的沈瑞般:“祖母放心好了,既然祖母心中这般惦记着父亲,待到祖母百年之后,我定然会将父亲送到下面去陪着祖母。”
“好叫祖母日日得以瞧见。”
江老夫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脸色大变,想要开口说话却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桂嬷嬷连忙给她轻拍着背。
而后又转头质问江寻鹤道:“大公子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什么样的话算作是大逆不道?”
江寻鹤看着两人好似做戏一般的举动,只觉着再荒谬不过。
何曾是他没给过江家一条活路?
“既然病重,那便好好养着吧,三餐药食自然有人送来,就不必再出门了。”
江寻鹤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
江老夫人闻言破口大骂,是半点从前的雍容高雅也没了。
“小畜生,当年就应当把你溺死,你和你那赔钱货的娘一样,都是来江家讨债的!还想软禁我?我呸,这江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再走远些,就不大能听清了。
江寻鹤停顿下脚步,始终憋闷再胸前的那口气好似才终于稍稍泄出一点,原本这几天的担忧都随着方才的话沦为被击碎的玉石,纵然从前觉着千般情万般地难得,自此之后也和瓦砾无异。
他留在江家的人不算少,只是从前估计着老夫人的情面,对于江骞做的那些个恶心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平白扰了老夫人清静。
却不想他这么些年只是白白地让杀母仇人过了好些安生日子。
一个管事见了他连忙快步走近闻到:“公子可要去铺子里……”
“不,去山上。”
即便方才已经听到了结果,他也仍然要亲自上山去查验一番,他心中仍然抱着一丝微小的期望。
即便他这么多年也曾因为江骞告诉他“母亲是因着对他多有不喜与不满才始终不愿与他见面”而心生过怨怼,可到了现下才忽然觉着倘若母亲还在世,即便永不见他也是好的。
——
山上的道观很是冷清,即便这会儿天色还正亮着也仍旧没什么人——就像是一处为了掩盖什么而特意修筑的牢笼般。
他身后跟着的仆役颇有眼色地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头发半百的道姑过来开门,见了来人有些警惕道:“你们是谁?”
那仆役冷哼一声:“当真是有趣,你这不是道观吗?我们自然是来祈福的。”
那道姑也听出了他语气不善,于是一边说着:“今日不接待外来人”,一边便要去关门。
谁知却被那仆役一把拦了下来:“你这道姑好生不讲道理,我们东家特地到了你这山上来,如今倒是被你一句话给打发了。”
那仆役故意探头向里面看了看,哼笑道:“你这道观一年吃了江家不知多少供奉,而今也不认人了?”
那老道姑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耳朵还是好使的,听着这话便顿时显出几分犹豫来,最终还是将门扇打得更开了些:“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仆役回头看了眼江寻鹤,而后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是奉了家主的命令,来接主母回家的。”
谁知那老道姑闻言却好似当真相信了般让开了身子:“原来是来接江夫人的,夫人就住在后面,平日里从不出来走动,也不许我们过去,你们要是去接人,便自己过去吧。”
江寻鹤心中的希望在听完老道姑的话后彻底消散了,他腕子上的红玛瑙坠子被他解了下来,此刻就在他掌心中紧握着,凹凸不平的纹样硌得人生疼,可他却恍然未觉般,只是看着眼前有些破败的山门怔神。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一路忍着冷水刺骨,顶着随时能将他冲垮的江流终于一步步涉水而至时,才恍然发现那处他寻了不知多少年的亭子,早已经被拆解开,充作取暖的柴了。
道观偏僻,平日里没什么进益,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仰仗着江家,是以道姑现下也不敢催促,只是同那些面面相觑的仆役一道默声等着。
半晌,江寻鹤才抬脚跨过了门槛。
既然来了,哪怕是瞧一眼也好。
——
道姑只给他们指了一条路,就又走了,一行人只能沿着那条几乎要被杂草掩映上的小路走进去。
好一会儿,才站到那门扉之前。
董嬷嬷正坐在桌子前绣着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也没多想便放下手中的东西出去了。
虽然这里平日不许那些道姑过来,但每日的吃食供养总还是要有的。
直到她对上了一群高高大大的男人,才猛然发觉出不对劲来。
“你们是谁?这里是江家主母静修的地方,闲杂人等还不速速离去。”
董嬷嬷即便心中忐忑,但还是强作镇定呵斥着众人。
那领头的仆役忽然笑了一声:“嬷嬷这话说得当真是有趣,既然是江家人,为何不认识咱们东家?”
董嬷嬷心中一惊,在瞧见江寻鹤腰间的玉佩时才猛然清醒过来,有些不确定道:“你是……大公子?”
那仆役还不等她确定,便开口打断道:“而今该叫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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