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在“明面上”加重了语气,毕竟沈瑞这般维护,只怕那些人私底下又不知道要编排出些什么东西。
沈瑞却不太在意,只是随口道:“按照原来的安排办事便好。”
看着江寻鹤清俊的身影,他弯了弯眼睛,却没生出什么笑意来。
“这是上诸般种种,总是要有些得失的,只不过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我便先替他做了便是了。”
第118章
大约是因着方才那酸书生被送官的缘故, 街上的人一瞧见沈家的马车便远远地避让开了,生怕因为什么衣角剐蹭上便摊上什么杀身之祸。
江寻鹤将窗子处的小帘子掀开了一个边角,方一朝外面看出去, 便看见了百姓们避之如蛇蝎的模样,他有些迟疑道:“这是……”
即便他没将话说完,沈瑞也大概猜得出外面是什么样的场景, 毕竟那些人平日里给别人造谣添麻烦的时候可是言之凿凿, 半点羞愧之心也没有,一等到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便知道痛了。
反倒摆出一副是沈瑞难为人似的模样,颇没道理。
沈瑞原本想要直接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将身子略探过去些, 向外瞧了一眼, 轻笑道:“都避开了?难不成太傅想要些掷果盈车的场景不成?”
他贴的很近, 离着江寻鹤不过方寸的距离,温热的气息将半掩在发丝下的耳尖覆上一层薄红。
江寻鹤没想到他会这样曲解, 一时有些无奈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只是百姓们生活在市井之中,日子总是要困顿些,最是懂得趋利避害,现下处处避着我们, 怕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沈瑞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一惯清冷的神情, 说出的话却神明似的兼爱众人。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晓他口中这些生活困顿的百姓, 方才在街上是如何围观嬉笑, 又是如何将他的那些虚实难辨的苦处拉扯出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米粮或许不能叫他们果腹,但江寻鹤身上的那些流言却能周全了他们的唇舌。
沈瑞目光深沉, 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嗤一声道:“趋利避害?当真新科探花,连说话都要比旁人漂亮些,不如我,只能说一句‘欺软怕硬’来。”
江寻鹤垂下眼睛的时候,显出些莫名的柔弱清瘦,沈瑞半嘲半逗的话抛过去,好似当真变成个什么饱满的果子砸在他身上般,叫他伴随着马车的晃动而颤了颤肩膀。
沈瑞含在口中的后半句话忽而便说不出来了,顿了顿,才将手肘半撑在窗子上懒散道:“放心,最能叫他们害怕的便是我这个大活人。”
沈家没什么好叫他们害怕的,沈钏海原本也不是什么张扬的人,江寻鹤便更不用说了,那些人别说害怕了,只怕连半点羞愧也生不出来——毕竟他们可是自诩人间正义的。
唯一能叫这些人忌惮的,便只有沈瑞这个恶鬼似的活人。
明明就连原主也一惯祸害的都是世家朝堂的人,从没做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来,但纨绔这名头一旦出来,便给了他们群起而攻之的借口。
这个时候宣告自己害怕沈瑞倒也不是为着真的避开什么,而是用这种手段将自己同普罗大众划到一个范畴中,生怕自己便是下一个被攻击的人。
这种拙劣的手段,休说是沈瑞了,便连原主那种草包都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一个从市井中走出来的江寻鹤,敏感地注意到所有人的情绪,并且完全将自己从任何一个地方抛舍出去,只是怜悯地看着世间众人。
可偏偏,他才是一直被抛舍,一直无限制地深陷于苦楚之中的人。
就连在原书中,也是孤身一人成了明帝手中的利刃,即便最后封侯拜相,也照旧是高处不胜寒。
沈瑞偏过头去,提起桌案上烘着的小茶壶,方要回手寻茶盏,便瞧见一只手掌将被子翻转过来递到了他的手边。
沈瑞略偏了偏头,同他对上了目光,眼中带着些促狭的笑意,只是却未见得几分真心。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轻声道:“太傅的善心还是收着些吧,免得给自己招惹上什么麻烦,再难周转。”
江寻鹤闻言想要说些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春珰在外面隔着帘子轻声道:“公子,已经到了。”
两人的谈话便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断,沈瑞将茶壶放了回去,像是以此为标志中断了许多的不合时宜般道:“走吧。”
他先起身向外走出去,在帘子被掀开一半的时候,江寻鹤忽而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阿瑞”。
沈瑞转过头,却只瞧见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什么情绪,却在觉察到他目光的时候轻声道:“可我原本便是从困顿中走出来的。”
他没什么可避讳的。
帘子搭在沈瑞的身上,日光从外面斜映进来,将边缘晕染得很模糊,他的手指捏着一小块衣料磋磨了下,喉咙不自觉地吞了吞,半晌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
他话说出口的时候,江寻鹤垂下的长睫轻轻颤动着,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般。
春珰还守在马车外,见状虽听不到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却也尽心尽力地遮挡着百姓们探究的视线。
但架不住周遭的人实在是好奇沈瑞身上的那些秘密,他们越是心中害怕,便越是想要从中谋夺些可供自己消遣的东西,以此来拉进彼此之间的悬殊的地位。
待到沈瑞转身下了马车的时候,这些人又忽而作鸟兽散,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样子去瞧周遭的摊位,讨价还价之间聊得火热。
实则心中也是害怕被牵扯上,毕竟虽没受过沈瑞的什么累害吧,但毕竟是中都内有命的纨绔,便是此刻当街杀人也没什么可叫人称奇的。
因而一个个都在偷看着沈瑞,盘算着自己应当什么时候开始逃跑。
却不想沈瑞连半点余光都不曾分拨给他们,只是姿态散漫地理了理衣袍。
春珰还在一旁扶着帘子,众人疑惑之时,江寻鹤提着衣袍从中探出身子来,周遭人的神情忽而便从有些害怕转变为一种莫名的意会。
连围观也不做了,只是四下散开——毕竟先前才料理了一个,少往旁边凑着,总是能少遭些罪的。
成衣铺子的掌柜从春珰去传消息的时候,便安排着等着,倒是心中也有些猜测,便命伙计准备了两种身形的,但现下摆在外面的却只有按着沈瑞的大致身形的。
直到瞧见了江寻鹤才笃定似的用手在身后摆了摆,伙计见状连忙进去安排,而掌柜便是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凑了上去:“见过沈公子、江太傅,二位光临小店,当真是蓬荜生辉。”
沈瑞的脚步忽而一顿,略皱起眉看过去,掌柜见状当即心头一惊,可又不知晓究竟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只能有些局促地问道:“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你同金玉轩的掌柜什么关系?”
掌柜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终有些谨慎地道:“一起在渡口抢过货。”
他局促地将手握在一起拢在身前,神情看着很是拘谨,脑子中却在飞速回想着最近可曾听闻金玉轩出了什么风声,会不会牵连到他自己的身上。
“别学他那套说辞,听着恶心。”
掌柜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但身子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立刻将身子略直起了些正色道:“方才春珰姑娘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公子想要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目光半点没往江寻鹤那里看,但话中却将含义展现了个透彻。
等到三人进到店铺中的时候,伙计早就已经将为江寻鹤准备的成衣收拾好了,这会儿全摆在架子上等候挑选,甚至旁边还准备的了藤椅、茶水,也算处处细致了。
沈瑞略偏过头看向跟在他身侧的江寻鹤道:“太傅自己瞧瞧?”
江寻鹤抿了抿唇道:“我不过是来陪着阿瑞的,实在是不必破费。”
沈瑞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将方才在马车上没能喝到的茶水给添补上了,耐着性子道:“天气日渐凉了,总要备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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