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此番中都内的风云, 不单是作用在江寻鹤一个人身上,连带着诸世家都多多少少扯上了些关系,明帝面上说着叫众人不要再多言, 背地里却干脆借着这由头辨了辨忠心。
沈钏海闻言一怔,还想要多问两句,沈瑞却忽然将手指书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随后轻笑道:“父亲还是少问两句吧, 免得说多了,倒好似我刻意挑拨一般。”
沈钏海下意识看了看始终默着声的江寻鹤, 心领神会地将没问出来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倒是他大意了。
于是轻咳了一声,假装清了清嗓子道:“也罢, 该说的话为父也已经都说过了, 你好自为之吧。”
沈瑞看着他那般装模作样的姿态嗤笑了一声, 懒散地摆了摆手道:“您老好生回去养老吧, 没事便少往我这边来,省得那次不凑巧气出个什么好歹, 倒给我惹出一身的麻烦来。”
沈钏海气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你便不能少说两句,凭着你这败家的本事,沈家落到你手中早晚是要败坏干净的, 倒不如少气我两句,我多活两天, 你也能多享两天福。”
沈钏海一通话说完, 看着沈瑞那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只觉得更加肝疼,摆了摆手道:“由着你去吧!”
一甩袖子, 转身便出了院子。
只剩下沈瑞和江寻鹤对着桌子上的半盘棋,沈瑞捻了两颗黑子丢回棋盒中,目光注意着江寻鹤的神情,饶有兴致地问道:“太傅实话对这消息半点都不惊奇?”
江寻鹤捡棋子的手指在沈瑞掌侧轻轻擦过,闻言淡淡道:“不过君王谋算,便是今日不在我身,明日也总归是逃脱不得。”
沈瑞没说话,看了他半晌,忽而轻嗤一声:“来中都这么些时日,倒学得了点逆来顺受的意思了。”
倘若原书中便是这般,大约沈家也不知于遭受灭门之罪,换做旁人却也罢了,偏沈瑞现下是这世上最最知晓他是人如何手段毒辣之人。
他站起身,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道:“今日便到这吧,我也乏了,太傅请回吧。”
——
“母后,儿臣听说表哥很快便要继续进宫同孤一并听学了?”
萧明锦从御花园带了一束新剪好的花枝,兴致冲冲地跑去了永寿宫显摆,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跟着,魂儿都要吓飞了。
虽然陛下皇后宽厚待人,但若是小殿下出了什么差错,哪里有了什么磕磕碰碰的,他们照样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皇家难不成还是什么讲道理的地方吗?
萧明锦跑到皇后跟前儿反倒拘束起来了,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遭四周,确认父皇不会神出鬼没地从某个地方钻出来后,才有些腼腆地环抱住了皇后。
皇后将他的这一番作态尽收眼中,对于他们父子之间的这些小小的我明争暗斗有些无奈道:“听你父皇说起,的确如此。”
说道这个,她倒是也有几分好奇,于是轻笑着问道:“只是现下中都内到处穿着沈靖云的流言,你全不在意?”
萧明锦胡乱地摆摆手道:“在意那个做什么,且先不说几分虚实,便是当真如传言所说一般无二,与孩儿也是没有半分影响,对于这天下古今而言便更是小事一桩了。”
皇后闻言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锦儿倒是与他的父亲不同,心性纯粹倒不似皇家中的孩子,只是这样也好,若能做一个仁君,大约也是天下万民之福。
“你们母子俩躲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妨叫朕也听一听?”
萧明锦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小脸便垮了下来,显出些莫名的哀怨。
明帝不用看都知道他现下是如何一般苦相,走到他身后的时候特意顿了顿脚步,看着萧明锦身子明显一僵后露出了点得意的笑容。
皇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立刻美滋滋地凑了过去,当着萧明锦的面儿,皇后有些羞涩地将他推拒开道:“方才锦儿来问本宫,是不是沈靖云过几日便会来宫中同他一起听学了。”
明帝哼笑一声道:“你倒是挂念那个兔崽子,怎么,他这许久不来,难不成还叫你念叨上了?”
萧明锦平日里怕他,可眼下母后就在他身边,便是顾忌着母后,也不会随意吹胡子瞪眼,因而胆子也一并大了些:“表兄待我一向很好,也不曾教儿臣那些父皇不喜欢的玩意儿,儿臣不觉得表兄如外面所传是那般什么大凶大恶之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明帝会反驳他的准备,毕竟从他记事起,便几乎没怎么听闻父皇叫他全名,大都是些什么兔崽子、混账一类。
外面瞧着雅量的皇帝,实则私底下一提起沈瑞,便偷偷磨牙。
谁知明帝竟轻轻颔首道:“你所言也并非全无对处,沈靖云虽然混账,但比着那些个私底下藏污纳垢的玩意儿,不过是顽劣罢了。”
“但有一点,你要始终记着,沈家同皇家而言始终都是一根刺,既能刺伤自己,也能借着来刺穿世家这层权力的屏障。”
萧明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帝见状也不再多言,拉着皇后的手坐在了软榻上,宫女奉上新的茶盏,他端起来轻啜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先不提了,倒是几日没有考校你的功课了,不知最近学得如何?”
萧明锦早就已经有所预料,父皇命母后住在永寿宫,打得便是离着养心殿近,他好没事便挪腾过来瞧瞧的心思。
因而萧明锦过来看皇后,十次里边儿有八次会被明帝“恰好”碰见。每次为了尽快赶他走,不是考校功课,便是询问朝政,时间一久,萧明锦已经熟悉了这套流程。
“太傅近几日讲的皆是关于民生的几篇,儿臣读了心中倒是颇有感触。”
明帝闻言与皇后对视一眼,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萧明锦年纪尚小,又自幼娇养在宫中,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民生还有些感触了,于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不妨说说。
“太傅说从古至今民生都最为艰难,即便现下我汴朝正是鼎盛,但仍有相当多的百姓只能勉强度日,更有甚者食不果腹。盛世尚且如此,更不必说遇到灾祸战乱的时候。若为明君当为百姓思虑,不可自己贪图一时的荣华安定,而使得百姓深陷于水火。”
“这天下虽为君主的天下,可便是万丈高台,也仍旧需要一块块石砖彼此垒砌,否则君王站在危楼上也只会自损其身。”
萧明锦今日也算是早有准备,他可不想来看一次母后便要回去抄写三日书卷,那也未免太惨了些。
民生这个论调太大也太空泛了些,稍不注意便会显出些无病呻.吟的意思,因而明帝其实对他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如今听了这一番话,倒是有些刮目相看的了。
“你学的不错,江太傅教导的也不错,这些话的确是为人君王应当铭记于心的,但只怕这些话当中有八.九成是江太傅所言,你自己呢?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萧明锦顿了顿,随后迟疑道:“先前表哥带儿臣出宫去了渡口和街道,见了许多汴朝内最普通的百姓,也见了许多儿臣从前从未见过的生活。就比如说岸边的渔民,他们打了鱼回来,大的多是卖给些大户人家的采买,可这些采买最会的便是压价,省出来的钱便可供他们中饱私囊。渔民花了很大的力气,却只能赚到几个铜板。”
“而那些小鱼他们也不能吃,总有贫苦些的人家买不起大的,更小的便放回河中,以求生生不息。他们自己吃的往往便是最粗糙的饼子,也不单是他们包括渡口那些劳工也是如此,儿臣也吃了但却实在难以下咽,但这些东西却是百姓多年用来生存的依仗。”
萧明锦现下还能回想起略有些昏暗的棚子与船舱内,那些劳工粗重的喘息声和不断下落的汗水,货物在搬挪之间挤出的灰尘,他抿了抿唇道:“儿臣以为,这便是民生。”
他其实说完这些话之后,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觉着自己说的同书上那些道理好似也不大一样,甚至也不是多漂亮的话,可是当明帝问他心中的民生是什么样的时候,他便只能想出这个答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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