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不清江寻鹤,江寻鹤也远不是独一个。
他垂了垂眼,遮去了眼底的晦暗,哑声道:“清泽,送殿下上马车。”
萧明锦还想挣扎一下,可瞧了瞧委实不太牢靠的沈瑞,最终还是顺从地跟在清泽身后走了。
便是真依着沈瑞的法子,将这太傅驯服了,也远不是今日。
掌柜的也识趣地退下,一时间方寸的地界内,只剩下江寻鹤同那颇没分寸的小酒鬼。
小酒鬼半点不顾及自己认不清人了,还颇为执着地拎着酒壶往杯子里斟酒,身子却懒散地倚靠在椅背上,鬓边的发丝略散乱了些,垂下了几丝。
他刚一放下酒壶,桌子上的杯子便被一只手掌给夺走了,沈瑞怔愣地盯着桌子上那处空白瞧了了好一会儿,才皱起眉有些不满地抬眼瞧向江寻鹤。
“如你这般,连金丝雀都做不周全的,合该饿死。”
他压低了眉眼嘲讽,瞧着倒真有几分唬人,可他眼底裹着层水雾,恼怒地瞧人时,娇气得厉害。
江寻鹤伸出手将他鬓边散乱的发丝轻轻拢在耳后,又将他有些散乱的领口重新拢好,这番动作似乎成功安抚了沈瑞,也顾不上吓唬人了,乖顺地由着江寻鹤给他整理。
沈瑞看向俯身站在他身前的人,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曾几何时,这人也是这般,眉眼清冷冷地瞧着他,浑不似在瞧一个活物。
可还没待他想出个什么来,江寻鹤便将他从椅子上拢起来,轻声道:“沈公子,随我回府吧。”
第035章
萧明锦在马车上也没个消停,不断地掀开帘子去回头瞧向了倚湖居内,生怕自己一个没瞧见,沈瑞便因着那张嘴被虐杀在楼内。
等了半晌,才瞧见江寻鹤半拢着人出来,萧明锦看着歪头倚靠在江寻鹤身上的人,心中一惊,生怕这么一会儿功夫,便不是个活人了。
直到他的目光在沈瑞身上快速地找寻了一圈,没找出什么血渍作为例证,才算是勉强安下心来。
“江太傅,这……”
还不待他的话说完,便被江寻鹤打断了,后者微蹙着眉,神色清冷道:“外面多有人窥视,殿下还是回到车内吧。”
萧明锦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是刚做错了事,责罚还不曾落到身上,心虚得厉害,于是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放下帘子,坐回到马车里。
左右一会儿表哥也是要上车的。
但萧明锦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声响,反倒是身下的马车开始晃悠悠地动了起来,他连忙起身要去掀前面的帘子,却被清泽的话止住了动作。
“殿下稍安勿躁,沈公子现下醉酒,只怕是无法进宫的,我家大人已经送他回府了。”
萧明锦的动作才行进至一半,便被强行摁了回去,即便清泽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却因为仍然叫他生出些自怜自哀的意思来。
主犯借着点手段成功逃脱,剩下他这么个被坑骗的独自进宫受罚,这根本就是阴谋吧!
沈瑞在中都的名声坏得厉害,实实在在地做了世家子弟许多年的反例,从前哪一个说到萧明锦跟前,他还颇为诚恳地逐字逐句反驳回去,眼下却将那传了许久的浑话信了个大半。
小太子涉世未深,头一遭向外探出一点触须,就被骗得一干二净,现下还要自己回宫里去经受水深火热的责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辆马车里,他那害人不浅的表哥,较于他要水深火热得多。
——
沈瑞吃醉了酒,脑子里发昏,这会儿更是连眼皮儿也懒得抬一下,揽在他身上的手掌撤去后,他便自顾自地往身底下的软枕上倚靠。
不知什么东西硌在他腰上,他皱着眉将手伸到腰后摸索了半天,只摸出大约是张上了卷轴的布帛,没个顾忌地扬手便丢了出去。
江寻鹤抬手接住了险些飞出马车的圣旨,看着软枕上脸侧脖颈一并泛着红的小酒鬼,看他醉了酒也不忘嚣张跋扈的本心,片刻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沈瑞神思昏沉,各种前世梦境的琐碎的片段一齐翻涌上来,挨个儿在他脑子里换着花样地折腾。
他皱起眉,抬手将领子扯得散了些,露出脖颈下一小片白嫩的皮肉,方才被拢起的发丝也随着他胡乱的动作散了下来。
江寻鹤将人半扶了起来,随后倒了杯清茶凑到沈瑞的唇边,轻声道:“沈公子且喝口茶润一润吧。”
沈瑞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睁开眼瞧过去,神情认真地分辨着,似乎想瞧瞧眼前人手里的这杯茶能不能毒死他。
江寻鹤垂眼看着他满眼的戒备与猜忌,神色却半点不动,他敢笃定,沈瑞现下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果然片刻后,认不清人的沈瑞丧气地垂下眼,凑到杯沿小小地啜了一口,随后便飞快地撤走,生怕再晚上半分便会被逮住般。
江寻鹤看着那似乎都不起半点波澜的杯子,家里的狸奴舔一口,大约喝得也比他多些,他非但没将杯子移开,甚至凑得更近了些,语调没什么起伏道:“再喝一点。”
沈瑞正垂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神情,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地凑了过去,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了些,沈瑞皱着眉吹了吹。
江寻鹤无奈地微叹了一口气,垫在他颈后的手掌向前探出一点,拢住他的发丝,让他能没个遮挡地喝茶。
沈瑞牙关轻启,叼住了茶杯的边沿,微微仰头,由着茶水顺着唇边齿缝流进去,水珠挂在唇瓣上,透出些唇上本有的桃色。
江寻鹤目光晦暗,手指无意识地拢紧,将沈瑞颈侧的皮肉捏得泛红。
沈瑞却恍若不觉般叼着杯子,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着江寻鹤,齿尖微微一松,杯子便不轻不重地重新砸回了江寻鹤的手心。
江寻鹤却觉着那杯子好似千金的重量,砸进一片坦荡阔落的湖心,直垂进底,激起千层无尽的泥沙水浪。
他喉间微动,最终只是克制地将沈瑞重新放到软榻上,瞧着他平稳下来,才将手撤了出来,方移出不过寸许,便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一转头便瞧见沈瑞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虽还是盛着水光似的,却裹着些狡黠的意味,那手更是不安分地沿着他的手腕上下摩挲着。
活像个调戏姑娘的纨绔。
摸了好一会儿,他又嫌弃地将江寻鹤的袖子往下扯了扯,露出整个小臂,沈瑞的指尖沿着小臂上流畅的线条滑过去,直到摸到了个冰凉的凸起时,动作才稍稍顿住。
随后,那指尖便将那点横纵的凹凸纹样逐条摸了个清楚,沈瑞忽而轻笑了一声,手上用力将那小臂扯得更近了些,目光含着雾似的瞧了半晌,才轻声笑骂了一句:“狗东西,倒是会挑时候。”
沈瑞认不清人,却认得那腕子上的红玛瑙坠子,他昨夜梦了一夜的身死之境,早上又起了个早,本就头痛的厉害,却不防这索命的便是连他醉酒后都不肯放过他——巴巴地凑过来要再杀他一次不成?
沈瑞挑着眉含着笑,眼底却是一具地冷,落在江寻鹤身上的目光跟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地要将人的皮肉全剐个干净,好留下森森白骨嚼烂磨碎。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沈瑞倒来不及琢磨为何今日的梦境同往常都有些不同,他只觉着有人在他心头煽风点火,一句一句地催促着他将眼前人杀了。
最好是一刀捅进去,杀个贯穿才好。
江寻鹤的心却难以自抑地燥热起来,连喉间都好似被火烘烤过一般,徒留一层干哑。
他看着沈瑞挑着眉,齿尖磨着自己腕子上的皮肉,声音含糊却裹挟着些恨意道:“狗东西,爷早晚会杀了你。”
第036章
沈府门前高悬着灯笼,照亮了好大一处地界,平日里紧闭着的府门此刻也大敞着,不断有侍女小厮提着灯笼走出门外来张望,又失望地重新转回府里。
马车从石砖上碾压而过,转出些细碎的声音,车前悬着一盏纸灯笼,上面糊着的“江”字在烛火的映衬下,摇摇晃晃地投到地上去。
沈府阶上的小厮瞧见了,顿时眼睛一亮,飞快地转身道:“快去通知家主,公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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