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立刻将话题换过去道:“那公子可还要回去用膳?”
“等江寻鹤回来,送到这来吧。”
春珂露出了些“意料之中”的神情,略带着些打趣的语调道:“成衣铺子的老板今日一早便又送了衣服过来,这次是几件冬装,瞧着料子也是极好的。”
“嗯。”
沈瑞一边应了声,一边捻着白子落在棋盘上,漫不经心道:“库房中有些上好的狐裘,寻人做成大氅备着吧。”
“公子当真不将那狐裘留着?那可是将军府送来的,成色难寻,日后变卖了定然不少银两。”
沈瑞嗤笑一声,转头指了指她道:“若真到了变卖家财那一步,定然先将你发卖了。”
第126章
春珂估摸着自己再多说两句, 明日一睁眼便要瞧见这中都内将生意做得最大的人牙子,往后什么香甜的糕饼一应是吃不到口中去了。
心中一赌气,管他沈靖云会不会明日便彻底没钱, 顶天亏折她一个月的月钱罢了。
干脆转身叫小厨房的人将早膳再添补几样——先将这祖宗的肚子给填饱才是真的。
等到江寻鹤回来的时候,方一进院子便觉察出了些不对劲,他院子在沈府之中也不算小了, 但却还从未有而今这般拥堵过。
十几个仆役将黄花梨的桌椅摆在院子那棵杏子树下, 上面摆着好些琉璃盏子,而今都扣着盖子, 却大约也能猜出其中装着的饭菜。
那罪魁祸首正将身子窝在躺椅上,半搭着眼翻看着手中的棋谱,大约是怕他饿了, 侍女们端了糕饼茶水摆在他伸手便可拿到的地方, 将凡是能叫别人费力, 他自己省力的地方都用到了极致。
往来的仆役瞧见他了, 也只敢合手小声问安,生怕因着自己的声音惊扰了沈瑞。
但人实在是多了些, 这些细小的声音凑在一处,也足够将沈瑞从他手中的棋谱中拉扯出来。
江寻鹤看着他略眯了眼看过来,似是在躲避逐渐兴盛的日光,随后很小幅度地歪了歪头蛮不讲理道:“也不知道你们每日上朝都在讲些什么, 前两日太子还和我说,这几日跟在御书房, 十成的折子里有七八成是反反复复地问安。”
“还有非说自己管辖的地界种的萝卜好吃, 要给陛下送点的, 有那孝心,不妨送点银子, 或许还能解解渴。”
他这些时日因着江东的事情,瞧着什么东西都好似能搓一搓榨出点银子般。
沈瑞从前可也是这个时候才吃早膳,但奈何他从前醒得也实在晚一些,今日倒是从穿过来后实实在在地挨了一顿饿,语调中的怨气估摸着能止小儿夜啼了。
江寻鹤站在院门之下,瞧着院子中难得的热闹,这已经是他许久不曾瞧见过的烟火气了。
他轻笑一声,边走过去,边填补道:“嗯,陛下不肯要,他便接连上奏三次,势必要将萝卜送到中都来。”
直到站定在沈瑞面前,为他遮住了大半的日光,阴影直接投在书页上,沈瑞觉出些莫名的情绪充斥在两人身间夹着的空间,他眨了眨眼:“后来呢?”
像是那些上朝的同僚回家后同家里的夫人讲述朝堂上有趣的玩意般,江寻鹤将他手中的棋谱轻轻抽走:“陛下无法只能应答下来,最后送了十几筐,据殿下说整个皇宫都在吃。”
沈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撇开眼轻笑了起来:“便倘若知晓你每日进宫讲学是去搜罗这些个谈资,便应当即刻将你发落了。”
江寻鹤看了眼棋谱,随后将其合上放在了桌案上,不怎么真心地讨饶道:“那便求阿瑞庇护着一二,好叫在下于中都之内,寻出个立足的地界。”
沈瑞端着姿态冷眼瞧着他,半晌反倒是自己先招架不住般笑起来。
春珰站在一旁才是当真冷眼瞧着两个人,只觉着今日也不应当来当值。
她板着依一张脸孔,硬邦邦道:“公子,太傅,该用早膳了。”
一个还窝在藤椅之中,江寻鹤朝着他伸出手掌:“劳烦阿瑞等着。”直到掌心之上被覆上另一只手掌,藤椅才发出一阵细微的吱呀声。
琉璃盏上的盖子被一一掀开,露出里面的吃食,大约是因着今日早膳江寻鹤也在的缘故,比着平日里非但份量更大些,也填了几道时兴的菜色。
不知晓的还当沈瑞是在宴请什么宾客。
仆役退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垂着头守在一旁,没有主子的吩咐,甚至不会轻易抬起头。
饭桌上顿时陷入一种莫名的安静,只有银箸不慎磕碰在琉璃上的细微响动。沈瑞犯懒,连吃饭也不过草草吃点,便要没胃口,比着他,反倒是江寻鹤更显出些慢条斯理的意思。
吃不到一半,沈瑞便已经用那筷子尖儿一粒米一粒米地挑起来往嘴里送,即便这样也不过对付了三五下,便彻底将筷子放了下来。
身旁守着的春珰见状,立刻便递上锦帕和茶盏,他擦了嘴后便慢悠悠地小口喝着茶消磨工夫。
自己不吃,却硬是摆出一副要盯着江寻鹤将东西都吃完的意思,反正他也不知道养金丝雀的正确方式,干脆照着从前喂养流浪猫的法子来,先拣好的喂饱再说。
江寻鹤在他灼灼目光下已经比着平日里多吃了不少,偏他好似还不满意般,也不说话,就认真地盯着瞧。
最后江寻鹤无奈道:“真的吃不下了。”
沈瑞这才略支起些身子,认真打量了他的饭碗连带着盘子里的菜,片刻后带着些不满勉强道:“凑合吧。”
全然不顾及自己方才是如何口口都吃得艰难的。
自有仆役送上锦帕和茶水给江寻鹤,借着沈瑞的光,他也算体验了下什么叫做世家之内的骄奢生活。
春珰招了招手,旁边的仆役立刻迅速又小声地将碗盘收拾走,就连先前出了院子候着的也都进来帮着打理。
江寻鹤瞧了一眼,眼底生出些别样的心思,他摆出副虚心求教的姿态问道:“这些桌椅也都要搬回去吗?”
“这些?”沈瑞略瞧了一眼:“库房中新搬出来的,且先放在这吧。”
他懒得两个院子来回跑。
仿佛心意被周全了般,江寻鹤眼中生出了些笑意。
春珰见仆役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便点了熏香,又搬来了棋盘妨在桌案上,将糕饼茶水一并搬了过来,就连椅子上都新加了软垫,大有一副要在这里坐一整天的意思。
熏香烟雾袅袅升起之中,落子声不绝。
沈瑞别的事情上大都能省力便绝不多耗费一点心神,却唯独在下棋上起了兴致,对着棋谱也能琢磨出些旁的变式来。
中间便连陆思衡几次递了请帖,将陆府连带着中都内有趣的酒楼馆子都细数了个遍,他也始终窝在江寻鹤的院子中,等人一下朝,便将人擒住了差使。
这些时日江东的消息还是时时传回来,沈瑞将箱匣中八成的银票都送去了江东,倒也算图个干脆。
那些消息在看过之后,便被烛火舔舐了个干净,只留下些许灰烬被风稍一吹便彻底消失了痕迹。
他转头便继续瞧着那棋谱落子。
局势一天天地见紧,连楚家都派人来过问,叶家现下是叶梅芸暂代掌权,先前兴风作浪的楚泓再没了声响,反正是没听说沈瑞送去的壮汉从楚府离开过。
先前楚泓纳的小妾有几个颇不消停的,被雷厉风行地发作了之后,剩下的可也老实了,有些琢磨着往外走走的,或发还原家或送去掌管庄子,总之都是条出路。
倒是先前颇得楚泓喜欢的元香凝留在了楚府,跟在叶梅芸身边学着做些掌家、生意上的事情。
叶梅芸大约是担心沈瑞掏出这么多的银子,心中生出些什么龃龉,于是特地差人过来问问,却被春珰塞了两盒点心便送了出去,全程连沈瑞的面都没瞧见。
这两盒点心带回到楚家之后,一行人围着那打开的盒子仿佛老驴拉磨一般转了半天,也没琢磨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到叶梅芸从铺子里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众人恨不得将那糕饼一块块掰碎了仔细探查却又不太敢的模样,她略瞧了一眼,眼中生出些笑意道:“他是叫你们好好吃饭,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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