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将这念了快千百遍的一套说辞默念完,萧明锦便跟个屁股上点了火的小炮仗似的冲进了他的怀里,两只胳膊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腰。
明帝被他撞得手一晃,在龙袍上留下好长一道墨。
这是皇后昨日才为他缝制的!
明帝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圈:这昭明殿宫门厚实,想来传不出什么声响,实在不行就堵住这兔崽子的嘴……
管他怎么样,先揍了再说。
萧明锦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丰富的经验让他下意识仰起头看向明帝。
原本进来时还有些心虚,但这会儿对上明帝的目光,他心里明白要是不硬着头皮装下去,只怕不仅要背书还要挨顿揍。
于是他立刻瞪大了眼睛,炯炯有神地直对上明帝的视线,大言不惭道:“父皇,儿臣想要读书。”
明帝闻言一怔,随即有些狐疑地打量着萧明锦的神色。
但萧明锦这会儿把未来几年的快活日子都押在身上,愣是站出了一股子大义凛然的意思。
明帝默默收回了抽出一半的手,将其拢在袖子里问道:“东宫的书都看尽了?朕一会儿叫人再给你送几本新的去。”
萧明锦眉毛眼睛瞬间一并垮了下来,怎得今日人人都要与他送书?
“可是圣人之言大都晦涩奥妙,若只有书,儿臣便不等读懂其中之意,须得有个讲学之人才好。”
明帝自然知晓秦太傅抱病,闻言略点了点头道:“太傅年岁已高,抱病也是难免 ,且等些时日吧。”
萧明锦见一计不成,立即又搜罗着法子去煽风点火。
“儿臣身为储君,自然有万千斤重的担子扛在肩上,一日懈怠吗,便难与百姓交代。”
明帝听着听着就慢慢眯起了眼睛,他盯着眼前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当真的兔崽子瞧了片刻,突然哼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哦?”了一声。
萧明锦便像是得了鼓励似的,他平生从未觉得秦太傅每日里念叨那些古今风流人物有多了不起,可现在却好像都附在他身上了似的。
他恨不得站在明帝批折子的案桌上叉腰讲,但他到底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于是只是吞了口唾沫,勉强压住了心中的冲动,全然没有注意到明帝的目光已经从惭愧转变为看戏了。
等到他将心中编排出来的那点冠冕堂皇的东西都抖搂干净了,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僵硬地抬头看向明帝,对上那双似乎看透一切把戏的眼睛时,突然鬼使神差地添补了一句:“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明帝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说罢,盘算什么鬼点子呢?”
萧明锦眨了眨眼睛,最终坦白道:“儿臣想要换个太傅,老……秦太傅年岁已高,身体多病恙,父皇何不放他回家养老?大不了提拔其族人,也算是厚待。”
萧明锦说着说着眼睛都亮起来了,他眼巴巴地盯着明帝说道:“且人选儿臣都已经挑好了,新科探花江寻鹤,听说很是有才情。”
明帝原倒是真没想过这一茬吗,现在听起来倒真觉着有些可行之处,若是叫他入了翰林,指不定那些世家之人要如何从中作梗。
可若是放在储君身侧做个讲学的,便能将此事暂时转圜过去。即便朝堂上有异议,也可用储君年幼含糊着压下。
竟是个瞌睡送枕头的好法子。
萧明锦说完后便小心翼翼地盯着明帝的神色,生怕自己一个愰神就被一脚提出昭明殿。
“此事是谁教你的来说的?”
萧明锦将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道:“这全是儿臣一人所想。”
明帝看他那副样子就来气,再加上龙袍上的墨渍还在明晃晃地扎眼,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明帝难得爆了粗口骂道:“放屁!”
“秦太傅不在这几日,你都快要玩疯了,真当朕不知道吗?别说新科进士都有谁了,只怕你连你祖宗姓什么都要忘干净了!”
萧明锦闻言一阵心虚,但毕竟表哥可是心里记挂着他,特地进宫给他出谋划策救他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表哥的。
就是挨顿打也值了!
想明白了的萧明锦立刻摇头反驳道:“此事当真是儿臣一人所想。”
明帝看着他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嗤笑道:“这么护着,那就只能是沈瑞那小王八蛋了,不承认是吧,朕偏要告诉他是你告诉朕的!”
萧明锦顿时瞪大了眼睛,脑袋都懵了。
不是啊表哥,孤没有!!!
第012章
沈瑞穿着一身丹红色锦袍,拢手站在院落外。
阳光逐渐从远山处漫出来,零零碎碎地撒在他身上,将衣料上缀着的金丝珠玉衬得颜色格外俏。
毕竟可是他昨日将箱子翻遍了,才寻摸出来件这般讨喜的,配那支金簪,简直再合衬不过。
他垂眼瞧着那石砖缝隙里渗出的泥沙,片刻后用鞋尖慢慢碾上去,左右辗转,好像能将那点细沙再折腾出别个模样般。
“还要等多久?”
春珂抬眼看了看天色道:“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一个时辰,沈瑞略点了点头,倒想起来她今早催命似的喊自己起床时的样子。
他用靴底的边缘将那点被碾成一片的细沙拨到了一起,随后又一脚将其踢进砖缝,只不过大部分还是散得更难看些。
他状若无意道:“爷今日可比往常晚了吗?”
春珂迷茫地回想了一下,坚定道:“不晚,同从前都是一样的。”
说完,似乎是怕沈瑞要兴师问罪,于是飞快地补充了一句道:“奴婢叫您起床时很卖力的。”
沈瑞闻言一噎,想起来她那恨不得敲锣打鼓的架势,有些无奈地叹气道:“去给爷搬个椅子来。”
行吧,至少比春珰好骗。
他转过头看向面前紧闭的院门,略勾了勾唇角,眉眼间却显出一点凶相来。
想不到,爷竟然还是个小舔狗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天不亮就在这站着等的沈瑞不仅人倚坐在椅上,手边还摆着一个雕花小案桌,果子清茶一应俱全,就连头上都现撑了个棚子遮阳。
沈瑞一边端着茶盏轻啜,一边还要嫌弃那棚子不够漂亮,衬不上他的身份。
几个仆役站在身后偷摸摸地擦汗,生怕这位爷那句话再把自己气着了,叫他们拆了重装。
好在沈瑞嘴上虽然嫌弃,可神情上到底缓和下来,甚至颇有兴致地晃了晃小腿。
几个仆役从春珂手里领了赏银,美滋滋地谢恩走了。
沈瑞边悠闲地靠着时间,边吩咐春珂道:“赶明儿叫人在这建个亭子,雕花彩绘丁点儿不许少。”
春珂闻言五官都要皱在一处了,她有些为难道:“夫人喜静,只怕是要不高兴的。”
沈瑞将茶盏搁到案桌上,与果盘轻轻地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瑞合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磨蹭着,淡淡道:“她惯是深居简出的,既如此,便当与这院门外的诸事都划出个界限来。”
院门忽而被打开,合折间发出“吱呀”声,沈瑞恍若不觉般轻笑了一声道:“否则她修的禅心也太浮躁了些。”
“公子,夫人请您进去。”
沈瑞懒散地睁开眼看过去,面上丝毫不见被听见的心虚。
他撑着扶手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料上的褶皱,甚至还颇为好心情地转头提点了一句春珂。
“记得把礼物揣好,莫出了岔子。”
春珂闻言手上一抖,她站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所谓的礼物是什么东西。
可沈瑞话中明晃晃的威胁叫她根本不敢使些小手段,只能一步蹭一步地跟上去。
夫人便是再怎么素雅如兰,也倒是长公主,既不是真的兰花,也不是什么修成正果的佛道。
春珂看着沈瑞那一身招摇得不行的丹红色锦袍,心中边哭边暗自祈祷夫人千万不要迁怒于她,便是她有什么不是,也全是被逼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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