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旁的好友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越说越来劲, 到底是怕影响到自己的身上,连忙去拉扯着急声道:“你且小声些吧, 那沈靖云哪里是什么好相与的, 若是叫他听见了, 你我今日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这话仿佛戳到了后者的痛处般,更是不依不饶起来道:“他便是听见了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说的话中有半句假话吗?”
沈瑞猜他也未必是不知晓世家杀人最是不需要理由, 更何况这世上原本就有太多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但他大约是因着心中实在是气愤,这会儿说起话来是半点也顾忌不上了,越说越没个分寸。
沈瑞原本也并不是很想要理会他,毕竟着中都城内想要指着他鼻子痛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人说得这些在其中比起来着实还算作是文雅的。
但是男人却不依不饶地逼问着他那同伴,好似对方不附和他,便是意味着对方也是跟沈瑞同流合污的一般。
“你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沈瑞实在是被他那破锣嗓子吵得头疼,随手将窗子上悬着的帘子掀开了个边角,懒声道:“嗯,说得极对。”
他那友人是正对着马车的,在沈瑞掀开帘子的时候,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这会儿再听见他说话,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沈瑞估摸着他这会杀了那男人的心思都有了。
反倒是那男人因为背对着沈瑞,一时半会瞧不出太多的反应,只能感受到他的后背已经绷直了,大约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沈瑞的指尖在窗子的边沿处轻轻敲了两下,算作是消磨时间,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既然是害怕,方才又是何必给自己找难堪。
男人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转了过来,他大约实在是没想过为何沈瑞会在这马车之中,若非如此,方才也不会那般高谈阔论。
他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试图缓和下氛围,在发觉出自己的僵硬后,干脆将那点努力全都收了回去,挺直着脊背,摆出副不卑不亢的姿态道:“见过沈公子。”
只可惜若是没有方才那点慌乱,瞧着或许还当真是个有风骨的,换做现在,沈瑞只觉着这人算计颇深。
但懂得算计原也不算是什么错处,换做个是个惜才的,说不定就看中了他这个性子,但沈瑞明显不是这种人。非但如此,他一惯是管这种人叫贱皮子的。
“原本呢,是不太想理会二位的,但二位的阵仗也着实大了些,岂止是在马车之中,便是我现下在沈府中坐着,恐怕也照样字字听得清楚。”
他一通话,将那友人说得面红耳赤,连忙试图解释道:“还请沈公子原谅,实在是我这朋友遇着些不平事,所以近些时日才心气难平,一时妄言,不想却冲撞了沈公子。”
“不平事?”
沈瑞闻言略一挑眉,仿佛生出些兴趣般道:“这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不平事,竟然要将气撒在我的身上。”
男人闻言将头一瞥,露出些莫名的倔强,像是蒙受这什么天大的委屈般,沈瑞瞧了一眼,便刺眼似的迅速将目光移开了。
反倒是他的友人,神情还算正常些,不过是有些为难,不知道当不当说罢了。
经了这么一遭,沈瑞大约也明白为何二者之间会当街吵闹起来了,一个自命不凡又颇有算计,另一个却是个实诚的,非但“配不上”前一个的心气,也不能把握住时机替他谋取,也是难为他们搭伴儿走到今日。
“既然都不肯说,不防叫我来猜猜。”
沈瑞故意将语调拖长了些,在确认吸引到了男人的注意后,笑了一声道:“该不会是因为先前科考落榜,一时之间受不了这个打击,便开始见着谁过的顺畅都不满意吧?”
见二人没有反驳,沈瑞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有些漫不经心道:“这位若是这般的心性,只怕再有个十年八年,也照旧是名落孙山的货色。”
男人顿时涨红了脸,他最初的确是没想到沈瑞会留在车中,才一时口不择言,但在看到沈瑞的瞬间,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好运也许就要来了。
虽然这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毕竟是立志要为天下百姓谋得好日子的,就是借了沈家的势力又能如何,待他入朝为官之后好好做事便是了。
却没想到沈靖云竟然半点不顾及他的颜面,他顿时心头恼火起来,冷笑道:“心性?空有满腹经纶,却照旧让那些世家纨绔子弟封侯拜相,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便是再有个百年也照样不是要落于人后?”
说完后,尤觉着不够似的,狠狠地啐了一口。
对比着他的恼怒,沈瑞的反应堪称云淡风轻:“是吗?可我怎么记得今年科考的探花郎还是商贾出身,如今不也贵为太子太傅,怎怎么这世上偏就留下个你怀才不遇?”
“究竟是怀才不遇还是一肚子草包,我看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沈瑞捏着他话中的错处,四两拨千斤地将他方才的话重新骂了回去。
更何况他也算不得故意难为人,大约是为了给自己多囤些兵器,明帝今年科举之时可是录用了不少平民子弟,甚至早早就允许了商贾子弟同样可以入朝为官。
瞧着那架势,是把凡是能为他所用,对付世家的势力全都搜罗到了一处去。
他说得句句属实,却戳破了男子那可笑的假面,当即便大声道:“那江寻鹤分明是做了你的姘头才得以有今日,也敢拿出来说?”
毕竟是在闹市之中,周围的百姓并不在少数,这会更是竖直了耳朵,等着听些热闹。
沈瑞的目光当即便阴沉了下去,他虽将人当做金丝雀养着,却不代表此事能成为这些个污糟玩意的谈资。
更何况若非他从中作梗,只怕江寻鹤今日便是翰林院中颇受重用的新科状元,这男人只怕是更加望尘莫及。
沈瑞扯了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沉声道:“江太傅科考的文章想必这天下学子都已经品读过了,你既然觉得不配为探花,那便是你能写出更好的了?”
“来人,拿纸笔给他写,今日写不出来,便是欺君之罪!”
周围有好事者,不怕事情闹大,更是为着讨好沈瑞,休说是纸笔,连桌子都给搬来了。
男人提笔站在桌子前,汗水流了满脸,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平日里学问并不算差,此次落榜也只是因为文章写得太过于激进,才叫考官觉着他心性不行给刷了下去。
可现下他一闭上眼睛,曾经读过的书半点也想不起来,蔓延都是江寻鹤写的那篇文章。
他深知自己根本就是无法超越的。
众人等了半晌,却见他手指一松,毛笔瞬间落在纸张上,将上面染上了大片的墨渍,围在周边的百姓立刻发出了“嘘”声。
男子瘫坐在地上,心灰意冷地又哭又笑道:“可怜我寒窗十二载,终究是难成抱负啊……”
春珰已经将事情办妥了,听到外面有声响便立刻出来站到了沈瑞的马车旁,见状轻声唤了声“公子”来试探沈瑞的意思。
周遭的百姓也在等着,这男人虽然有错,但到底是平民中难得供养出的学子,同他们也算有些共同的利益,他们虽然喜欢看热闹,但正等到判处的时候,却还是期望着沈瑞可以手下留情。
但沈瑞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这些人也不知晓对一个纨绔抱有着什么样的期待。
“当街空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官,送官处置吧。”
说罢,便放下帘子,身形掩在了马车之中。
春珰在外面低声应了句“是”,便听着一阵吵闹后,周遭安静了不少。
沈瑞将身子倚靠在车壁上,懒散地想到,那漂亮鬼若是没有他给撑腰做主,可该怎么办呢。
第117章
江寻鹤讲学回来还不等进府门, 便觉出些不对来,门房处的小厮见着他连头也不敢抬,只怕随便换双能瞧见人的眼睛来, 都能看出明摆着是有事瞒着他。
他脚下一顿,略有些迟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对在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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