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郭嘉虽说总是口无遮拦的模样,但真到了话出口却都有了一定把握。
他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指尖摩挲着腰间剑柄上光滑冰冷的宝石。
“奉孝所言……”他缓缓沉声说道,“有秘不发丧的可能?”
帐内霎时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说话。
若是那位已死,那如今把持邺城朝政的又该是谁?密不发丧,当真有这般可能?并且瞒过河北诸多世家?
贾诩准时从摸鱼状态苏醒,他拱手道:“不知司空可知,昔年袁公有将长子袁显思过继予故太仆袁基之意?”
袁绍喜爱幼子,立幼子袁尚之意从未断绝,乃至于有过将长子过继出去这般在如今社会上极其荒谬的行为。
“今二子能协力守城,盖因其父之威,然袁公一病至今仍未立嗣,显思占长子大义,显甫有外家之助,”他缓缓说道,“可以之离间。”
曹操捋着自己的胡须,微微前倾身体靠在案边。
“昔日回信陈琳檄文之高士现在何处?”
他问道。
第170章 番外.百末旨酒.叁
(番外预警)
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谓之端月。
祭祖之后,诸人自祖地归返高阳里,天气严寒,大家脚步都快上了几分,不愿在外头受冻,也有稚子穿得圆滚滚的在外头玩耍,被家长一把拎了回去。
荀晏越走越慢,落在了最后头。
他穿得严实,早上起得又早,去时尚且睡眼朦胧得睁不开眼,在外头受了寒风洗礼又在祖地与自家大人聊了会天,这会反倒是清醒了。
今年该是少有的团聚与热闹,只是仍然缺了几人。
他呼出一口气,看着袅袅白烟在北风中化开,他从袖中摸索出了颗冬枣,便懒洋洋的守在路口吃起了枣子。
冬枣皮薄、汁甜,这天气一冻反而愈显脆甜,清甜的汁水化去了嘴中那难言的滋味。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无法接受椒柏酒的味道,然而正月饮椒酒却是逃不开的习俗,年年都得尝上一口这复杂的滋味。
花椒辛辣,柏叶苦涩,泡在酒中那滋味可真是绝了,一口能让他恍惚一个上午。
他咔嚓咔嚓吃了四五个偷藏的冬枣,拍了拍手准备离去,抬眼却见不远处乡间小路上有飞尘扬起,溅起一片雪水。
牛车不紧不慢行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驾车的仆僮向他行礼,里头有人撩开车帘向他微微一笑。
“公达!来何迟也!”
荀晏责怪道,一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荀公达下车,摇着头握住了自家小叔父的手,果然又是一片冰凉。
“叔父好守门?”
“为荀益州守门,晏甘之如饴也,”荀晏揣起了手,慢吞吞说着,“错过祭祖,今晚守岁当罚三杯。”
“谨遵小叔父之命。”
荀晏见他这般‘懂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沉思片刻说道:“今岁的酒是我酿的。”
“我听闻曹公深谙此道,便去寻了曹公,又问賨人制酒之法,结合百家之长,遂酿得此酒。”
他说话间忍不住暗示的看向了荀攸,面上几乎写满了求夸夸,荀攸眼皮一跳,他伸手摸了摸,半晌才温声道:“既是叔父所酿,必是好酒。”
虽然听起来总有
些不大靠谱的感觉。
里屋的人见荀晏迟迟不归,连派人出来抓人,已嫁作人妇的外甥女驾轻就熟的揪住了自家舅舅。
“小舅舅偷枣吃。”
荀安面无表情揭发,抬眼看到荀攸时面上才带上了惊喜。
“公达至矣!”她说道,“益州至此一路艰辛,实在辛苦。”
……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忽高忽低的。
荀晏凄凉的想着。
今年的晚宴放在了荀悦家中,大兄素来简朴,少年时更是家境贫寒,如今身居高位也带点抠抠索索,但也无人在意,纵使有人在意也不敢提。
黄昏之时,荀晏入了席,果真又被阿姊逮住说叨了几句,他好声好气哄了许久才安然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与荀彧同席,这厅堂不大,两人挨得也近,一转眼便是兄长食案上的菜肴。
大兄倒还不至于在吃食上苛待他们,又有阿姊一同操持,他只瞧得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炙烤的鹿肉、泛着焦黄色泽的鸡肉、烤过后冒着油星的烤鱼,又有咸葅几碟,皆是仲冬之时采霜芜菁、葵等杂菜新做的……好的咸菜文化永不缺席。
也少不了五辛盘,即大蒜、小蒜、韭菜、云台、胡荽等辛味,好的重口味也永不缺席。
荀晏期待的看向了自己的食案,于是他的笑容就逐渐消失了。
他想要控诉,但他又不愿在小辈面前这般,最后也只能委屈的坐了下来,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开始故作深沉。
他这一桌还真是大兄煞费苦心,专门特制的,与旁人都不一样,清淡得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油水,一点有味的都没有,他努力瞪出了个花也只看到了一盏肉粥。
最损的是中间还放了一碗煮冬枣,一看就是他阿姊的手艺。
身旁的兄长正在饮酒,大袖遮去了面容,荀晏却觉他肩膀抖了抖,似是在笑,他幽幽望了过去。
荀彧也放下了手,面上果真有几分未褪去的笑意。
“大兄用心良苦,你不久前还犯了胃疾,是该注意些。”荀彧说道。
荀晏知是为了自己好,也只能作罢。
用饭前还得先敬酒相贺一套流程,幼时觉得繁复麻烦,如今才惊觉自己竟
没几个能敬的长辈了,自从几年前荀七龙也离世,自己不知不觉竟也成了族中正儿八经的长辈了。
他努力干饭,用完后便指挥着仆从点起火炉。
围炉煮酒,岂不美哉?
新酿的酒泛着碧色,颇有一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味道,被煮过后酒味和着不知名的药香愈发醇厚。
起码在香味上有了几分曹孟德的精髓,荀晏很有研究精神的记录着。
“自罚三杯。”
荀晏望向了正与族人谈话的大侄子。
荀攸举杯饮尽,不忘美言夸赞一番。
荀晏将信将疑,实在是大侄子这一张嘴太能骗人了,于是自斟一杯。
……噫好辣。
还有点苦,他应该阻止老师往里头塞药材的。
但有点微妙的上头,他努力想着这种上头感究竟从何而来。
阿姊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饶有兴致的品了一盏。
“清恒若是最近在家无事,不妨管管那白罴,近日又有乡里与我说他偷跑出去偷吃了农具。”
荀采叹气,并且开始打小报告,希望堂弟能够处理一下他的宠物。
荀晏大脑停滞了一会,他拧着眉努力思索着说道:“食铁兽吃铁,天经地义。”
这事不能怪他的阿白,他能赔的。
荀采一怔,她挥了挥手,只能见眼前青年睁着双杏眼,顺从的跟着她的手转。
荀攸自饮自酌,抬眼道:“醉了。”
他语气确凿,还带着点掩不住的笑意,叫旁边几人实在忍不住莞尔。
“没有。”
荀晏认真的转头反驳道。
……只是他是对着荀彧说的。
荀悦也忍不住摇头,“早些送他回去吧,本也不指望他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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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荀晏睡得迷糊,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断片的。
他只记得阿姊似乎与他说了阿白又犯事了。
他梦游一般起身,他向来不喜旁人近身服侍,如今熟练的给自己开始裹衣服,只是才下榻便感觉哪儿不对。
所以是哪儿不对
呢?
他头脑还有些困倦与混沌,只是随手先去点了边上的火盆,凑在边上才慢吞吞的穿衣服。
火盆很暖和,他越靠越近,只想贴在上面再睡上一觉。
他打了个哈欠,鼻尖却闻到了一股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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