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龙上了高地,功亏一篑,反倒是拉满了孙权的仇恨值,指不定在人家心里已经得了个逼死老母的罪过,算是结仇结死了。
老曹自然不肯承认自己的战略失误,他首先推托于疫病之凶猛,致使士卒乏力,无力为战。
其次把陈登拉出来,表示自己实则是以身犯险,以自己为诱饵,吴县没拿下,那也拿下了江北的几片地区。
他信誓旦旦的说着鬼话,不明所以的外人还真有不少人以为这是他的计谋,信以为真。
张辽更是被曹操大肆表彰,那面孙权的大旗被到处传阅,硬是粉饰出了一种并未落于下风的感觉。
宴席之上,诸将神色沉闷,气氛压抑。
那些话拿来骗骗外人倒还好,亲身经历之人,谁不知那日火起之后的惊险。
营啸、兵乱、大火……若非荀攸提前接应,荀晏留下断后,恐怕还有的狼狈。
官渡以后,曹操势大,即使惊险如乌桓之战,也未有如此狼狈。
曹操拉着身旁人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郭嘉陪酒陪得有气无力。
直到有人劝说不可多饮,曹操才放下酒樽。
许久,他长叹一声。
“悔不听奉孝之言……”
郭嘉顺势放下酒樽,拱手自责。
其实他并不意外自己劝不住曹操,或许旁人皆以为他与曹操感情极好,唯他知晓自己不过是比常人更善于揣摩曹操的心思罢了。
这位丞相,终究还是一个政治生物,而非旧日里尚能调笑的明公。
曹操又叹,“元龙啊元龙,若元龙在赤壁,孤何至于此……”
底下的程昱开始喝闷酒。
短暂的宴
饮草草散场,神智尚且清醒,曹操服了碗醒酒汤又去探病。
有些时候郭嘉不得不承认曹操实非常人,这般精力充沛,又是这把年纪,实在是少见。
府上药味浓且苦涩,间或伴有低弱的咳声。
榻上的病人蜷缩着侧睡,梦中犹在微咳,只是咳声都有气无力的,隽秀的面容都似是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一旁守着的荀攸惊醒,连忙起身行礼,面有为难之色。
“叔父方才睡下……”
他轻声说道。
连夜穿行云梦泽对于久在军旅之人都不算轻松,更何况荀晏久病在身,休养了大半年没跋涉过,撑不住也是正常。
曹操摇头,他抬手令身后侍从禁声,上前为荀晏掖了掖被角,表达了大老板少有的温情,这才起身。
“军师面色不好,不可过于疲惫,还请多加休息。”
他对荀攸劝说道。
几人退至前厅,曹操喝了口水,这才问道:“南方疫病凶猛,一两年内难消,我欲暂回许都,稍后再议江东之事,不知何时能够动身?”
荀攸抬眼,继而垂眸,他说道:“叔父目下不堪路途之劳。”
曹操颔首,并无不悦。
他近些年与荀清恒生疏了许多,今见其用心一如多年以前,不禁回忆起旧时那少年将军,感慨顿生。
“曹仁屯兵江陵,且叫清恒在此休养一段时日,也好照看些,待好些了再返回许都。”
他嘱咐道。
将要离去时,他才蓦然想起了一人。
“华佗安在?”他说道,“夺其官职,免牢狱之灾,谅其年迈,鞭笞十下送到太尉府上罢。”
荀攸谢过,待得离去了,郭嘉才悄然上前。
他轻声说道:“明公头疾未好,便将华元化送走?”
曹操瞥了他一眼,“奉孝不是与那华佗素来交好?怎么?今日不为他求情了,我看他是一日也不愿在我这多待了。”
郭嘉神色自若,他说道:“私交乃私交,公事乃公事,华公医术高明,弃之,可惜。”
“可惜?”曹操似是想起了什么,陡然冷笑一声,方才还称得上和煦的面容便有些阴沉了下来。
“世间医术高明者众矣,不缺此一人。”
他冷淡说道。
他即刻回程许都,安抚众心。
风波稍定之时,董昭寻上了门,他以丞相功绩彪炳,领土广阔为由,劝说曹操进封魏公。
“丞相适逢小败,四边之地难免心思泛泛,若能以一国之力威慑,此有益而无害也。”
曹操不语。
但闻董昭又道,“曹中郎留守邺城,数次平叛有功,又闻二公子聪颖过人,四公子文采斐然,皆是不可多得之才。”
“明公,此亦为子孙后代计也!”
曹操心思微动。
董昭极其明白他的窘迫之处。
丞相、冀州牧……此皆非世袭,后代名分尴尬,是其一也。
其二则是他的僚属。
就如董昭,起先为汉臣,历任徐州牧二千石之位,而今为表效忠,入丞相府为掾属,虽有权却失尊位。
如此之例不胜枚举,郭嘉、戏忠乃至于诸夏侯曹子弟等皆是如此,人数之众几可再构建一个小型的,独立于汉庭以外的朝廷。
“此事且容后再议。”
他模棱两可说道。
他顿了顿,转而说道:“传令子修备齐兵马,随我从征韩遂。”
他在许都待了没多久,又马不停蹄出关往关中方向去了。
他走之后不久,荀晏才慢了好几拍起身回程。
大概是江东纵火犯过于猖獗,他被迫吸了大半夜的有毒气体,被背回江陵以后就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就差点成了肺炎……
华佗见状不妙,给他强喂了大剂量的清肺药物,这才吊着没有继续恶化。
朝中诸公待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可能是发觉本以为已经被曹操拔了爪子的吉祥物,本质上仍是个挠人很疼的危险分子,慰问的信件纷纷而至。
荀晏很感动,然后一把火全烧了。
他还没到许昌,兄长就遣人将他直接迎回了老家颍阴,道是叫他休养一段时日,莫要理会朝中纷杂。
他寻思最近朝中估计特别聒噪。
他的封地在颍阴,虽经年不归家,此地人却识得他,走在田野河畔旁,已有老兵看着了他,瘸着条腿跑得飞快
。
不一会一大波人丢了农活,乌压压的围了过来。
他的俸禄多半用在了这地方,将身体残缺无能为生的旧兵安置在了家乡旁,弄些好做点的差事,在自己有生之年保他们一个晚年。
荀晏微笑着与他们一一问好,心中却想着自己多年以来是真的没什么进步。
少年时指望着独善其身,保住身边的人,如今也仍不过如此,离兼济天下差得太远太远。
等回了家时已近黄昏,高阳里的老屋经年无人居住,冷清寂寥,但有族人常来打扫,也未曾积灰。
他常年在外,家中只剩昔日父亲身边老仆守着,见他归来很是欣喜,握着荀晏的手絮絮叨叨个不停。
荀晏耐心听着,只肺腑间实在刺痒难受,忍了又忍还是撇过头咳了一阵。
老仆陡然止住了话,他问道:“小郎君近日又病了?”
荀晏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老人年事已高,双目混浊,他借着人家年迈,哄孩子似的把老仆哄得笑起来。
休息了两日,祭拜了家人,族中长辈上门了才发觉兄长的险恶用心。
来的族老在族中德高望重,与荀晏这一支血脉却是有些远,算是族叔一辈,他还得叫上一声叔父。
所谈之事却是过继子嗣。
“我养不来小孩。”
他拒绝。
族老劝说道:“我知清恒身患疾病,娶妻之事便也不强求了,只子嗣终究不同寻常,若不娶妻,则必须择一继子。”
荀晏听着总感觉哪儿不对,他开始想到底是谁和这位叔父说的乱七八糟。
“我没病,”他为自己正名,“我可以。”
“那你娶妻啊。”
荀晏:……
他又不想耽误人家小姑娘。
族老的面上露出了早知如此的表情。
荀晏气恼,他正欲开口,喉间却是一痒,顿时咳得直不起身,冷汗迭出,他难受之际还想着趁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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