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未明,君侯便急着召我们前来。”
“主君向来信任中丞,听闻西北急报,君侯相召,自是不敢耽误军情,星夜启程,哪想半路在扶风这儿为贼寇蹲守,还当真是巧。”
他越说越是上头,丝毫不掩往日为贼寇时的草莽气质,最后几字上更是加重了语气。
这叫得边上数人都有些惊恐的瞥了他一眼,又纷纷低下了头去。
荀晏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他微微颔首。
“确实是巧。”
他叹息着,似是服软,张晟却话语猛的一僵。
“此檄非我所发,”荀晏漠然说道,“调兵须见兵符,不见印信而擅自发兵,此大谬也。”
话语间,他自袖中取出那一方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兵符。
下头的人则伸长了脖子望去,随后则是难言的诧异与腹诽。
……这兵符,真不是荀清恒自己寻了块木头雕的吗?
荀晏有些无奈。
早年间窘迫,哪来的钱搞个闪闪发光的兵符,雕了块将就用着也用了这么多年。
曹操手中倒是有一块正儿八经的虎符,做工繁复,纯金,但旁人就没这个条件了。
“此事我亦难脱其责,待诸事定下自会上书自劾,”他收起兵符,话语一转说道,“曹府君因伤修养,军中事务由我暂且接管。”
张晟起身正欲再言,却听那人反问道:“张将军还有何疑虑?”
“自有疑虑!钟司隶与主君皆过眼,何以见得檄文非中丞所发——”
身旁的将领疯狂拽他的衣摆,他抬眼间看到了荀清恒仍是散漫坐着,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眸中似是掂量,又似审视。
他悚然一惊,几乎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了这人总揽了几乎大半西北兵权,连那些曹昂府下的文吏谋士都不敢贸然出言不逊,他是怎么敢当众怼起来的?
荀晏微微一笑,愈显温和,他问道:“杨主簿何在?”
“下官在。”
杨修出列,眉眼间闪过一丝诧异。
“不知曹府君军中法度如何,如张将军行径该如何处置?”
杨修面有为难,他说:“我不掌军法。”
“哦,”荀晏颔首,却并未
放过他,“那便请主簿亲督刑吏处置。”
杨修利落应下,心中却是阴沉了下来。
这事纯属得罪人,但得罪个张晟他自然不怕,他只怕……他这是惹了这位御史中丞的眼。
荀晏目送他押着张晟离去,就在帐外架了台子,军棍处置,一帐之隔下痛呼声几乎就在耳边,其余诸将与文吏面面相觑,神色愈发拘谨。
“诸君,”他敲了敲小案,“我尚有疑惑未解。”
一番沉默下,数名曾与荀氏有过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将吏出列来。
门生故吏在这个时代确实是最行得通的关系之一,尤其是在雒阳兴学与许都印书之后。
不得不承认,他极力避免这种关系圈,但自己却又在利用这种关系圈。
他闭眼掩去一丝阴郁,这才睁眼望去。
直至天明,荀晏彻查了曹昂麾下几乎半数的官吏,因是半夜行事,倒也算是保住了许多人的面子。
起码不至于被士卒观刑。
大小贪污倒是问出来了不少,但牵涉至曹昂遇刺一事的却丝毫没有,连那日送檄文而来的军士也不见踪影,可谓是干净到了让人觉得不对劲。
伪檄文,透露行踪,扶风贼寇……全然不见蛛丝马迹,仿佛真是一场意外,若是没有那封檄文,荀晏怕是自己都要信了。
钟繇陪他折腾了一晚上,扛不住先去歇息了,他则了无睡意,反而愈发清醒得过分,沉默的想要等一个结果。
杨修被押着做了一晚上的苦力,他平日里最是圆滑聪明,少有得罪人,顶多就是文人相轻,嘴上斗上几句。
这回却是观了一晚上刑,碍于荀晏就在边上看着,他也无法做手脚,甚至于还要看人眼色下重罚,旁人被打得苦不堪言,他亦是有苦难说。
他完事后想火速开溜,被荀晏身旁亲卫眼疾手快的叫住,他开始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好。
他觉得荀清恒可能比表面看上去的,要生气一些。
即使那人自昨晚至现在都和颜细语,即使有人顶撞也不曾露出怒色。
帐中的人裹着一件薄裘,斜斜倚在矮几旁,似是已睡了过去。
杨修轻手轻脚入内,他有些迟疑,不待多的动作,那人便睁眼
起身了,眼底一片清明,不见困倦之色。
这是等了他许久的模样。
“德祖至矣。”
荀晏淡淡道。
杨修少有的安分,他规规矩矩汇报了一番昨晚各项处置。
他记性好,过眼后便不忘,荀晏有些神游的听着,直到他说完后才嗯了一声。
独处时他似是脱下了平日里的面具,半点多的神色也不愿意给出。
“德祖向来聪慧,”他说道,“子修遇刺之前,竟也毫无察觉?”
杨修沉默了一瞬,随后道:“我为谋臣,未能护主,是为大错。”
“既是有错,如何罚之?”
“修自请军棍三十。”
他咬牙道。
“不必褪衣,就在帐外打。”
荀晏道。
杨修一撩衣摆,起身谢过。
帐外刑吏见状一愣,有些踟蹰的偷瞄了一眼军帐内端坐的人。
“打吧!”杨修苦笑道,“照常即可,不必留情。”
第一下下来他就想要骂娘了。
那行刑军吏也是实诚人,说不留情就不留情,打得毫不含糊。
只待打了四五下,荀晏便唤了人去叫停,走过去几步又是打了三下。
“且存二十二棍。”
他说道。
他撑着桌案慢吞吞起身,有些头重脚轻的缓了一会,这才走到了杨修面前。
“你父亲近日身体可好?”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问道。
他没有证据,更无从认定杨彪与此事有关。
但要瞒过尚书台,又妥善处理好所有尾巴,有这等能力的人却是不多。
杨修满头冷汗,着实体面不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说道:“大人除却脚疾,身体尚好。”
“既然有疾,还是少走动为妙。”
荀晏扔下了这一句话,令人请军医过来,自顾自转身离去。
还未走上几步却听杨修提起了气喊了他一声。
“荀君——”杨修说道,“此事不能再查。”
荀晏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只像是没听见一般离去。
查与不查自是他
的选择。
老师匆匆赶来,面上犹是疲惫,眼下青黑,但神色却格外恼怒。
“曹府君还需我照看,你就不要给我添乱了,”张机道,“有什么事情也不必急着做。”
荀晏默然,他就是有那么点委屈,也有些痛心曹昂之事。
粗粗问了一下曹昂情况,他灌了自己一碗安神汤补觉去了。
等醒来时已经差不多黄昏,日光橘黄而温暖,他有些懒怠的不想起身。
身上也没两分力气,这几日绷紧了,他自己也怕一松下来就要病上一场。
攒了一些力气,他披衣起身,倚在榻边随意翻阅了几份白日里攒下的文书。
荀缉是这会进来的。
自家的长辈一向面色苍白难见血色,这会落日的余晖落了一丝在脸颊上,倒是添了几分气色,却也显出了几分病骨支离的虚弱。
他犹豫了一瞬,荀晏已看了过来。
他只得进来,取出用巾帛包裹着的物件。
“搜查所得,唯有此物。”
他低声说道。
箭头为金,正是金镞箭。
荀晏一瞬间指节扣在小案旁微微泛白,他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恼怒之色。
他想,若无此事,他已然处理好了天水,只待今年统军先克韩遂,联合汉中深入陇西,打通河西走廊,再无后患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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