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也不再多言,他承认自己有时候确实会对这个最年幼的堂弟关心过度,但他也必须承认清恒在他们一众兄弟中也是极为出众的,他不可能永远这般管着他。
荀晏见荀彧不语,胆儿马上又肥了,得寸进尺反过来数落了起来。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阿兄如今乃鄄城之镇,不可以身犯险,城墙危险,阿兄不可随意再——呜——”
他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块饼子,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呜咽的表示反抗。
这种行为总有些微妙的熟悉,好像公达也干过这事。
荀彧微笑着拍了拍荀晏狗头。
“清恒前些时日差点饿晕过去,今日鏖战,莫要再饿晕了。”
不!阿兄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刚砍完人,回头马上就啃得下饼啊!
荀晏内心呐喊,嘴里却听话的啃了两口,大概是紧张了一天太久没吃东西了,饼子入口干涩而无味,粗糙的滑过食道落入胃袋,增添了一丝饱腹感,仿佛不是在吃东西,只是单纯的维持生机。
他默默看着外头血色的残阳,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了荀彧。
“阿兄先去忙吧,晏去寻夏侯将军再去商议一番。”
他说道。
荀彧操持城中内外之事,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如今还有空闲适的来看他,大概是实在担心他安危,暂且放下了手中事务,但……没加的班那都是要补的啊。
告别了荀彧,荀晏叼着半块饼,随手牵了匹马便朝夏侯惇的军营而去。
程立是个实在人,叫他去劝说,他是真的能劝,范县县令母弟妻子皆为吕军所劫,他都能硬是劝说他站在曹操这一边,这位县令直接伏兵杀了汜嶷,程立则遣兵断了陈宫的路。
如今他又奔赴东阿,虽不知东阿具体情况,但东阿县令乃枣祗,枣祗能拒袁绍而一意从曹操,想来他也不应
会叛曹迎吕,如此……则城具全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荀晏叹了口气,以前以为大猫很好糊弄的样子,现在看看大猫才是人间武器,一上来就把曹将军大后方整没了,虽然其中也少不了陈宫的运作与兖州士族的不安分。
刚结束了一天的鏖战,军营内外皆是忙碌不堪,但又有条不紊,不见丝毫混乱。
作为一名将军,夏侯惇素来没有曹操那般有奇才,但他确实是一位治军严谨的将军,其实相比打仗,荀晏有时候觉得元让或许在内政上更有天赋。
他这些时日已经与营中将士混熟了,夏侯惇还嘱咐亲兵,若是见荀君前来,不必通报直接放行即可。
荀晏熟稔的钻进了营帐内,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便谈及守城上的事宜。
鄄城守将并不多,也所幸荀晏临时把城内军医都抓来特训了一番,普及了一下战场急救方法,免得让那些稀奇古怪的土方子祸害人,如今伤亡率还保持在一个客观的数字上。
谈论之间,帐外忽有人禀报,言是有吕军降卒投奔。
“提人来。”
夏侯惇说道。
“吕军势大,如此也会有人叛逃?”
荀晏却有些迟疑。
夏侯惇笑了笑:“两军对阵,叛逃者多矣,各有理由,清恒应当不曾见过。”
荀晏想了想,还是默认了,毕竟夏侯惇是自黄巾起义时便跟在曹操身边为椑将,自然见多识广。
数位降卒被提了上来,手脚被缚,面色惶恐,确实没有异样。
荀晏默然跪坐一侧,看着夏侯惇审讯降卒,眼角余光却蓦的瞟到了那降卒身后绳结。
他盯了半天,开始寻思这绳结是应该这样打的吗?
可能是他的目光停滞了太久,那降卒突然转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神中并非纯然的惶恐,而是带着一些别样的疯狂,一种荀晏以为,只有亡命之徒才会有的神色。
要遭。
几乎就在下一瞬,那降卒乍起,拨出了腿间所缚匕首,而其身上绳结则如无物一般。
有叛徒。
夏侯惇下意识想着。
不及他反应,身侧一道剑鸣声响,寒光自身侧越过,直直刺穿那直奔夏
侯惇而来的降卒的身体。
其余几名降卒见势而起,短短数秒之间,主帅大帐内竟是死尸遍地,亲兵反应不及,被暴起的降卒刺杀,而领头那个降卒则为荀晏掷剑而杀。
荀晏与一人缠斗,仓促之间瞥见其余几人欲劫持夏侯惇,情急之下只能将手中匕首也掷出。
[我感觉我像个玩暗器的。]
他无情吐槽。
[你能不能专心一点,]清之提高了音调,[小心身后!]
“嘭——”
荀晏被一股巨力撞到了地上,他手中没有武器,但心下却异常冷静。
他心中默念着数字,肩头似乎一阵冰凉麻木,但他丝毫不在意,指节朝着那要命的穴位抵去。
待尘埃落定时,夏侯惇已取剑诛杀其余逆贼,帐外兵士皆已聚来。
“清恒!”
荀晏听到夏侯惇惊恐的声音,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这才感到肩头泛起了一阵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今日水逆,吾命休矣!
他就着夏侯惇的搀扶起身,虚弱的看着如犯了大错的夏侯将军,半晌才道:
“能不能不告诉阿兄。”
夏侯惇顿时面色比他还惨,惨无人色。
第70章
有时候人倒霉起来,可能真的会很倒霉。
就比如说两刀砍在肩头同一个部位,又比如两次都得被阿兄教育。
荀彧少有的面沉如水,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人陡然沉下了脸,却是叫人莫名害怕得很,那正在包扎的医官如芒刺背,手都哆嗦了起来。
荀晏半阖着双目倚在床头,终究是忍无可忍睁开了没有什么聚焦的眼睛瞥了一眼那医官。
荀彧大概也知道了那医官为何紧张,他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幼弟肩头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的伤口,心下不忍,分明方才相见时还好好的……
他垂下了眼眸,握住了荀晏的右手,摸到了一手的冰冷与湿润。
“阿兄,”荀晏攒了些力气,幽幽开口说道,虽然眼前还是一片一片的黑雾,“只是失血有点多,未伤及要害,抹点药补补血就好了。”
他转头还一脸严肃的和医官讨论起来开什么药,医官还言听计从的答应起来,活像是在当场开教导会一般。
荀彧哑然,一直紧绷的内心方才松懈了一些,他这才注意到一旁如丧考妣一般垂着头罚站的夏侯惇。
“司马……”
夏侯惇讪讪喊道。
荀彧面色严肃,领着人到了外屋,却未提及荀晏在他那儿受伤一事,只是叮嘱道:
“元让须严查军营内外,小心吕军之计。”
可能吕布在外的形象总是一个莽夫一般,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出诈降一计,若是身为三军主帅的夏侯惇被劫持,或者直接被杀死,那纵使鄄城后续能够及时派人接手,但士气也将大丧。
夏侯惇闻言自然不敢大意,心下同样警醒,他见荀晏伤势尚可,便也不再耽误时间,匆匆行礼后便回军营收拾后事。
只是这次的收拾,不知会捞出多少条不安分的鱼,又会死上多少人。
待荀彧回到屋里时,医官已经暂且下去,留一只弟弟乖巧的坐在床上,伤口被包扎好,穿上了白色的中衣,瞧上去倒也无事的样子。
他心下暗自叹息,平日里喝了苦药擦破点皮都要闹,这会真的伤了倒是一点不敢叫唤,也不知是像了谁。
荀晏连忙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只是配上那张失
了血色的面容便显得愈发可怜了。
“阿兄没有责备元让吧。”
他小心翼翼问道。
荀彧是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人,虽然实际上他脾气确实很好,但他真要生起气来那也是不声不响,悄无声息的就把人坑了。
荀彧摇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叹息一声。
“清恒好生休养几日,不要再跑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去了。”
他语气平和,甚至有些温柔,但荀晏听了却一激灵挺直了腰板,冷不丁还扯到了肩头的伤口,丧兮兮的又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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