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习水平上来看,任嘉是个非常厉害的小孩。简雾看过他小升初的成绩单,是他们年级的第一名。
简雾正儿八经当老师的时间也不长,之前带的高中那个班里,大多是些六门总分考一两百还觉得自己是家族骄傲的少爷,在附中这一年虽然接触了一些学霸,但他们也都展现出了比成绩普通的学生更多的自信。
对于他这种从来就没考过年级第一的人来说,简雾刻板印象里就觉得成绩好的学生一定非常自信,毕竟他这种成绩中等偏上的人都很自信了,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读书的时候成绩能像宋疏辞那么好,他会有多拽,说不定他会比宋疏辞更能装逼。
但任嘉却让他看到了好学生的另一种心理状态。
简雾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担心自己随口的安慰适得其反,于是先安抚了任嘉一会儿,又反复强调了自己没有不喜欢他,送走他之后,才给他一位朋友打了电话。
他之前带的高中那个班,十个学生里就有五个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他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没事儿就去咨询学校的心理医生,久而久之两人也处成了朋友。
他把这事和他交流了一下,后者跟他分析道:“这种情况多半是小时候赏罚机制用太过了导致的,你想想,如果他从小到大获得什么或者失去什么,都和成绩绑定,他心里自然就会被引导产生一种暗示——只有成绩好才配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你听说过‘讨好型人格’吗,其实有一点类似,只是他讨好别人的方式是强迫自己必须优秀而已,这样的人,虽然你看到他表面上有非常优秀的成绩,但他的内核其实并不稳定,会因为自己成绩不理想,就出现焦虑和不安,对周围人的情感患得患失,担心别人对他不满意。”
“你得去了解一下他以前的情况,找到他形成这种观念的原因,”心理医生说,“是家庭?还是学校?要从根上改变他这个认知才行,不然发展到最后,他会很容易自己困住自己的。”
简雾微微蹙了眉。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先是答谢了他这个朋友,又给任嘉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没具体说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了问任嘉的家庭情况。
初一的班主任整个九月都在忙家访,故而认知正新鲜着,很快便告诉简雾,任嘉的父母平时对他教育很严苛,那天她去家访,提到任嘉成绩很优秀,他的父母却仍旧表现出了对他的不满,似乎是因为他们本希望任嘉考去市里更好的学校,而非直升附中,但任嘉没有通过他理想院校的自主招考。
调研到这儿,简雾想,他也推测出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他找班主任要了任嘉父母和他小学时期班主任的手机号,打算过完十一了去找他们聊一聊。
等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忙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他给宋疏辞发了个消息说他会晚回来一点,对方大概正在厨房里,少见地没有立刻给他回消息。
他跨上摩托车稍微加了点速一路往回赶,脑子里却一刻没停,始终思索着该怎么处理任嘉的事情,同时宋疏辞没回他消息这件事,也占据了他另一半的大脑。
或许是因为这两件事同时在他心里盘桓,他眼皮一跳,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段久远到让他快要已经忘记的记忆。
宋疏辞当年中考,其实本来不是打算念六中的。
他成绩太好了,好到他初中的班主任极力推荐他去参加名校少年班的招考,一旦考上,就可以跳过中高考,直接去大学开始预科学习。
当时宋家夫妻也很赞同,于是给宋疏辞报了很多的相关培训,因为这些培训,他忙得脚不沾地,简雾都没什么机会和他一起玩,反而程仙来找他玩得更多。
那段时间宋疏辞对他很冷淡,简雾一开始有点郁闷,但很快又自我和解了,因为他父母说,疏辞哥哥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他这时候不应该打扰他。
可再一次听到宋疏辞的消息,却并不是他通过了考试,而是他住院了。
他记得那天他父母带着他去医院,许绣阿姨在病房外哭得泣不成声,一直在说是她错了,他的父母在一旁安慰,他就偷偷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宋疏辞明显看见他了,但是没有理他,于是简雾自己走过去,握住了他刚刚打过针的手。
宋疏辞把手往回抽,他就握得更紧,跟他说:“哥哥你手很冷,我帮你捂一捂。”
然后他看见宋疏辞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干嘛要来看我?”
简雾说:“我爸妈带我来的。”
宋疏辞就又用力抽了一次手。简雾力气没有他大,这次让他抽了回去,还藏回了被子里。简雾只好又把手往简雾被子里摸,想去找他的手,却摸到了他瘦了很多的腿。
宋疏辞把他的手捉住,拉下被子冷淡地凶了他一句:“你烦不烦。”
简雾又说:“但我也挺想你的,哥哥。”
“你想什么?”宋疏辞问他,“想我带你去买玩具,还是去买零食?”
“我不要玩具和零食,我想要你好起来,”简雾真心实意地说,“我想和你一起玩。”
“你不是有别的朋友了吗?”宋疏辞偏开脸。
“可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简雾说。
他这句话说完,宋疏辞忽然愿意看他了。他靠在病床上,垂眼望着他,宋疏辞的睫毛本来就很长,半垂着,就显得更长了。
“简小雾,”他问他,“如果我不教你写作业,不给你买吃的玩的,你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简雾双手在病床上撑着头看他,“当然了。”
他记得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宋疏辞好像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伸出手贴在了他的侧脸上,他不只是用手贴着,还温柔地反复抚摸着他的脸。
而且宋疏辞看他的眼神很复杂,和平时都不一样。
简雾当时其实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点暧昧,但他那会儿才初二,感情这根筋基本没发育,所以也没多想。
直到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宋疏辞几乎是一秒收回手,又重新望向了背离他的方向,简雾才因为脸上残留的温度,微微脸红了一下。
后来好像就再也没有人提过少年班的事情了,宋疏辞按部就班地参加中考,考上了他父亲任教的六中。简雾父亲当时还打趣让他也以后也去六中,说要亲自带他,简雾总是反驳说他才不想和自己爸爸在一个学校,故意气得他爸爸吹胡子瞪眼。
而后他的父亲查出重病去世,他终究还是去了六中。
随着人逐渐长大,认知越来越多,他才慢慢知道当年宋疏辞生病,是因为考前发烧影响状态,他背着父母吃了过量的感冒药导致的药物中毒。
而许绣和宋国川夫妻也因为这件事大受刺激,从此改变了教育方式,对宋疏辞一下变得无比宽容起来,再也没有对他的学习提过任何要求。
人类的大脑容量有限,新的记忆总是很容易覆盖掉旧的记忆,久而久之,其实简雾也快忘了以前的宋家父母是很严格的。
他只记宋疏辞高中的时候很多人因为他长得帅又成绩好,所以很喜欢他,而宋疏辞在追他的时候,也始终是一副死皮赖脸的自信模样。
让人根本就想不起他在病床上问过他的那句话——“简小雾,如果我不教你写作业,不给你买吃的玩的,你还会想和我做朋友吗?”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么一段记忆,简雾都不太相信宋疏辞这样的人,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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