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把那衬衫揉成一团塞在柜子角落,掏出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的混响,紧接着是他妈的声音,“喂?小雾啊?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简雾心里闪过几分不妙的预感。
很快,他便听到亲爱的简女士开口:“我听你许阿姨说,宋疏辞这几天回来了,你放心啊,妈绝对没把你的下落告诉他们,但是妈听说小宋要去你们学校的大学部面试个什么东西来着,好像就是今天,你要是还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在哪儿,记得躲着点儿哈。”
简雾:“……”
“妈,”他看了眼墙头挂钟,哀怨道,“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您怎么不早点说?”
“我忘了呗,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而且我今天下午手气特别好,光顾着赢钱了,怎么了?你俩……”对面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微妙,“见到了?”
简雾飞快否认:“没有。”
“那你急什么?”那边笑了两声,乍一听像是松了口气,可仔细听又觉得有几分诡异的失落。
不过简雾沉浸在他妈令人绝望的记忆力里,并没有听出这点不同。
“我没急,我就是……”
简雾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简女士的注意力已经到了牌桌上:“哎哎哎,别动,我胡了,清一色,来来,开账——”
“妈……”简雾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只能感慨了句,“您可真是我亲妈。”
“那可不,你看看你长得多像我,”简女士揣着明白当糊涂,“不说了哈,我收钱去了!”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得相当决绝。
简雾震惊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直到脚上传来湿哒哒的触感,才让他从亲妈的“背叛”里短暂地回过神。
他低下头,一只脸大的乌龟正趴在他脚边,爪子上还带着水。
简雾这一间不算大房子里住着四口生物,他,他的鸟,他的龟,还有一个租他房子考研的B医大学生。
他整套房子一共两间卧室,一个人住不完,索性租了一间出去赚点外快。
这会儿大学生不在,乌龟也越了狱。
简雾盯着乌龟发了会儿呆,耳朵里莫名响起了宋疏辞的那句“带孩子跑了的未婚妻”。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蹲下身叫了一声乌龟的名字:“万岁——”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一声呼唤里感知出了什么情绪,万岁抬起了在他脚上蹭的头,仰着个脖子,像是也在看他。
简雾去拿了小鱼虾干喂他,往常总是在他手里抢食的万岁这次却并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只是瞪着一双仿佛充满了哲学智慧的小眼睛张望。
“干嘛?不想吃啊?”简雾笑了下。
万岁只看着他,不说话——它也说不了话。
简雾垂眼盯着龟背上的纹路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今天见到你那个‘爹’了……他回来了。”
万岁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闻言往前又扒拉了几步,踩到了他的脚上。
简雾盖上龟粮的盖子,向后一靠坐在地毯上,把万岁抱到了自己腿上。
万岁平日里最喜欢趴他的腿,它伸了伸胳膊腿儿,又晃了晃脑袋,显然相当舒适自在。
简雾垂下眼,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半晌,又问了句:“你想他吗?”
自然界的大多数动物大概都对“爹”这种存在没什么感情,更别说蛋孵出来的龟了。
万岁听着简雾的话音,眼神清澈得看不出一分杂念,俨然早已把便宜爹忘到了九霄云外。
简雾:“当我没说。”
他话音刚落,沙发上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提示音。
简雾一手抱着万岁,一手去拿手机。
——一个顶着山水风景头像的用户向他发来了好友申请。
男人备注写得简单,就“简老师好”四个字。
简雾带初二,按照B市的政策,再过两个月就要生地会考了,所以最近不少关心的学生家长加他问情况,他扫了眼这充满养老风格的头像,再结合上备注,本能地就以为是学生家长,没多想就同意了。
然而好友同意刚通过,他的一句“您好”还在对话框里,那边突然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十几张照片。
全是他一岁以前光着上半身穿开裆裤的照片。
简雾的心脏先是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半晌,他伸出手删掉“您好”,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对面很快发来消息:
[翻手机的时候看见的。]
[我想着简老师记性这么不好,帮你回忆回忆。]
简雾再次打出一个问号。
[你右边肩胛冈的位置长着一块红色的胎记。]
[麦氏点和右侧腹股沟上应该各有一颗黑色交界痣。]
[左侧肋弓靠下的位置有一个水痘坑,没记错应该是你小时候趁我们不注意挠破之后留的。]
“?”简雾:[你停一下。]
简雾:[……]
[还需要我继续帮你回忆吗?]
简雾没回消息。
对面很快又发过来:[行,还有你第三四腰椎靠左的位置原本有颗凸起的皮内痣,你八岁的时候说痒老喜欢挠,你妈带你上医院切了,留了个硬币大的疤。现在看不出来了,但是还能摸出来,你说你不喜欢我碰那里,但每次我碰你又很爽。]
艹。
简雾飞快地敲击着手机键盘:[你能不能别说了。]
宋疏辞:[那你现在认识我了吗?]
简雾深吸两口气,死死地盯着这行字,耳根红得滴血,血直往大脑冲。
宋疏辞傻逼吧。
快三十了不是快三岁,他抽什么风到底。
他一句消息没回,干脆了当地把他拉黑删除,气得手还在抖,索性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冷静。
可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发挥非常不到位。
他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宋疏辞删了,这和吵架没吵赢有什么区别?
简雾越想越气闷,不过按他对宋疏辞的了解,他肯定还得回来骚扰他。
简雾一边洗,一边还在琢磨等下宋疏辞要是又加他,他要怎么怼回去。宋疏辞小时候的照片他也不是没有,就存在他电脑的E盘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文件夹里。
冲完澡,简雾终于酝酿好了情绪。
他擦着头发出来,打开电脑和文件夹,然后严阵以待地看了眼手机。
意料之外的,刚还热闹的手机这会儿安安静静的。
宋疏辞被拉黑之后既没有换个马甲加他,也没有什么陌生的电话进来。
四月的B市有些潮湿,小风吹过来,他身上的血忽然就凉了下来。
窗外的天色渐暗,对面楼三三两两点起了灯,乌龟又慢吞吞地沿着简雾精心搭建的通道爬回了水里。
鹦鹉停在小看台上让入水的动作溅了一身,气鼓鼓地扑棱着翅膀。
简雾又解锁了一遍手机,确定一切都安安静静的,什么新消息和提示都没有。
他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片刻后,他似是骤然回神般拿毛巾使劲擦了擦头发,紧接着蹬了拖鞋整个人砸到沙发上,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
小鹦鹉让他这大动静吓得一愣一愣的,赶紧骂了两句“傻逼”以平复心绪。
可沙发上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骂傻了,一贯喜欢和它吵架的人竟然没有开口,只是无声地停下了动作。
厚厚的浴巾蒙住了整张脸,看不清表情。
第4章
周六,四月春光正好。
十九座的中巴车上,穿着蓝色卫衣的青年靠着车窗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小憩。
男人皮肤很白,左脸颊上长着颗小巧的面中痣,让整个人气质看起来很干净。
凌梦坐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简雾闭着眼嘟囔了一句:“我睡觉呢。”
“一看你就没睡着,你怎么了?出来玩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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