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端着饭菜在茶几后坐下,宋疏辞娴熟地把遥控器递给简雾。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发现了,简雾每次吃饭都要配电视剧。
小的时候,简雾的父母从来不允许他边吃饭边看电视,而后来两人同居时租的那套房子也没有电视机。他现在才了解,原来简雾还有这么个爱好。
简雾打开电视,放了个下饭视频,节目里的喜剧演员不遗余力地逗着大家,乐得简雾前仰后合,宋疏辞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也跟着他一块儿笑。
没想到简雾笑着笑着,突然偏头看了他一眼:“吃饱了?”
简雾承认,他的话题开启得有点突兀,不过他总觉得他和宋疏辞之间,实在是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铺垫。
果然,宋疏辞也很懂地回答道:“你想说什么直说。”
简雾很欣慰于他的默契,开口道:“解剖系的课是全院最多的……你知道吗?”
宋疏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知道。”
简雾在记忆里搜寻着和老胡的聊天碎片,努力总结着他话里的中心思想,“学校对各个系都有科研考核任务,解剖系的老师没时间做,又不想绩效太难看,从前是系主任在前头给他们顶着,跟学校争取着利益,现在系主任走了,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打鼓,怕被你逼着做科研。”
他一口咬了半条小鱼,看着电视机,“而且他们觉得你不会上解剖系的课,”他补充道,“两种意义上的‘不会’。”
没有能力教,也不会愿意学着教。
宋疏辞低头看着桌上金黄的小鱼,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我知道你和谁钓鱼去了。”
“不要因为这个说谢谢啊,”简雾提前警告道,“我只是想去钓鱼。”
宋疏辞勾了勾嘴角,放下筷子,偏头看向简雾,“鱼很好吃,谢谢。”
简雾的目光始终看着电视,他扒拉了两口饭,又轻哼了两句歌,然后漫不经心地抛出来一句:“嗯,我也觉得。”
宋疏辞往后靠了靠,从略后方的角度看着简雾的侧脸:“简小雾,我发现你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从来都是这样的,”简雾握着筷子的指尖顿了下,回头看向宋疏辞,用一种很微妙的语气说,“只是你以为你了解我。”
这是两人第二次就了解与不了解这个问题进行讨论了,出乎意料的,这次宋疏辞居然没有反驳他,只是带着点笑意,一直望着他。
眼神缱绻而复杂。
这让他想起前两天,他终于拼完了那副拼图的时候。
当时宋疏辞巡视着家里,问他准备挂在哪面墙上,但他只是把拼好的拼图连带着固定用的框架拾掇在一起,丢进了阳台的杂物柜里。
宋疏辞看到他那里面还装着不少已经拼好的拼图时,显然十分意外。
他告诉宋疏辞,他完成的拼图一部分作为奖励给了学校里的学生,一部分拆了被他作为益智玩具捐到了一些孩子们手里,剩的这一部分是他特别喜欢的,想玩就会就拆了重拼。
宋疏辞看起来有些不能理解,于是他问了宋疏辞一个问题:“你觉得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
宋卷王的答案理所应当地是“结果”,简雾却说:“我觉得是过程。”
那个时候,宋疏辞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宋疏辞的眼睛很会表达情绪。
如果说简雾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的最多的情感是宠溺与疼爱,那这一刻,他看到的却更多是宋疏辞意外之下的欣赏。
并非悉心照顾的小芽终于开花的欣慰,而是一种完全平等,或者说略带仰视的欣赏,就像努力翻过荒山的人,抬眼看见了一丛比他更早在此处扎根的野玫瑰。
这样的眼神很唬人,让简雾一时都有些心神恍惚。
他选择偏开头,打断了这个对视,转移话题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宋疏辞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总是有办法的。”他说,“我读书那会儿系解100,局解98,教个大课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实验课,我多跟他们几节课也就熟了,只要愿意花时间,这都不是事情。”
“科研这块儿棘手一点儿,我来确实是要出成绩的,不过……主任不就是顶压力的吗,我也不会逼他们做什么,如果有愿意做的,我提供机会,不愿意做也不勉强,凌院长有意见我去和他说,他刚把我挖来,不会马上就和我对着干吧?”
“这么快心里就有数了?”简雾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我还以为你要被吓跑呢?”
“跑不了。”宋疏辞笑了一声,“不过我确实得想想,具体怎么办。”他揶揄了句,“还得拜托简老师多在胡老师面前替我美言。”
“我昨晚倒是想替你美言来着……”简雾抿了下唇,没继续说。
宋疏辞一下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但你其实也对我没什么信心?觉得我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逼着他们做科研?”
简雾没吭声。
“简雾,”宋疏辞忽然放下碗筷,往后靠了靠,“你知道我为什么博后转去肿瘤了吗?”
简雾端着碗,没回头看他。
他想起宋疏辞上一次和他聊梦想,是在某个下着暴雨的傍晚。
那年他初三,宋疏辞高一。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到宋疏辞穿着校服气喘吁吁地冲到他面前,因为没来得及打伞,淋了一身的雨。
他握着宋疏辞的手说:“我爸治不好了。”
宋疏辞一边笃定地说“不可能”,一边拉着他就要去找医生。见到医生车轱辘似的问“不能手术吗?”“不是有靶向药吗?”“放化疗呢?”“我听说不是有什么γ刀吗?”
主管他父亲的医生很温柔,没有责怪两个中学生的唐突与莽撞,而是详细地跟他们说明了简雾父亲的情况。可说了那么多,他最终还是只能摇着头,告诉两个少年:“多发脑转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宋疏辞小时候的梦想一直是成为一名医生,为此简雾曾在无数次过家家游戏里被迫给宋疏辞扮演患者。
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演患者,而是想演医生给人打针,所以永远自带患者的宋疏辞简直是圈子里所有小孩最羡慕的对象。并且宋疏辞还颇为吝啬,谁来借简雾他都不许,就连简雾自己都好脾气地答应了,他也拦着不让,不知道惹了多少小朋友羡慕嫉妒,哭着回去求爹妈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
可是那天之后,宋疏辞却对他说:“简雾,我不想做医生了。”
他说:“我不想有一天在你面前对你摇头,对你说‘我没有办法’。”
医生也只能按照指南治病,医生不是万能的。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宋疏辞的梦想变成了做科研,攻克癌症。
他为这个梦想考了最顶尖的医学院,报了专攻科研的基础医学专业,从大一起就抽空在一位胃癌方向的大牛组里打白工、刷脸、学习,以期在选博导的时候,能够获得青睐。
但很多时候,人生都是事与愿违的。
该说不说,宋疏辞这人确实有点倒霉。
他们八年制选博导和普通硕博招考是分开的,每个老师只有一个名额,但这位老师手底下有几个小导,加起来其实也有两三个名额了,可巧就巧在恰好那年报他的人特别多,其中不乏大领导和大教授的孩子。
A医大这样的学校,从来都不缺天才,不缺努力的学生,但是能够对自身有助力的人脉关系,永远都是稀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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