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旬父不料谢婧竟然是站在谢涵这一边,微微色变。
谢婧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对皱眉的齐公道:“君父容禀,三哥并没有挟持女儿,女儿是心甘情愿和三哥一道的,因为女儿在北门外亲耳听到了这番对答:
――孤于宫中听说有人意图对君父不轨,效法燕宁窃国之举。在不知谁是敌友的情况下,只能出城寻找平燕军救驾。然刚刚发现,是孤太过愚蠢,遭人蒙蔽算计了,因此退兵。故孤特来进城请罪,既然虞将军来了,那就请虞将军缉拿孤罢。
――殿下说笑了,您的智慧,平燕一战,淋漓尽显,天下皆知,谁能算计欺瞒您呢?
――世人谬赞,孤从来只是个普通人,一着不慎难免犯错。
――可有些错是不能犯的。得罪了,殿下。君上旨意,诛杀叛军,捉拿逆贼――”
言毕,谢婧霍然抬头,目光灼灼,“敢问虞将军当时何思何想?”
“敢问虞将军有否想过,当时三哥率平燕军,您率棘门军,平燕军占扶山地利,为何迟迟没有攻下?”
“敢问虞将军有否想过,三哥于扶山放火准备自焚,正准备上山攻击的棘门军为何几无一死伤?”
谢婧提气扬声道:“三哥在解散平燕军前,和我说了一个故事,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够了……”齐公打断道。
谢婧没分一个眼神给他,反而越加提高了声音,“三哥在解散平燕军前,还给我讲了一件惨剧:平燕军有一个逃兵,出自棘门营……”
“三哥在解散平燕军前,对我说:这都是我大齐的儿郎,为什么要剑指同胞?为什么要因为一些欲加之罪丧命?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肮脏的阴谋诡计兄弟相残?他们不该承受这些。”
“三公主。”杨炎德上前一步,二人转瞬只剩一臂距离,他手里一把短刃隐在袖中,唯露一点寒芒,“您累了。”
谢婧看他一眼,随后猛地朝人撞去,从外人看来,就像杨炎德拉她过去一样。
杨炎德大惊失色,想后退,却发现对方紧紧抓住他的手,其力之大,他只能看着对方嘴角微勾,令他心凉。
“啊――”一声尖叫,谢婧微微侧身,让所有人都看到,女子身材曼妙,平坦的小腹上却插着一把匕首,那里有鲜血汩汩而出。
谢婧紧捂腹部,“南城卫士令……你、你为什么……你是要杀人灭口吗?”
众皆哗然,齐公怒目,杨炎德百口莫辩,“卑将、卑将……”
谢婧已然转身,面朝一万棘门军,慷慨激昂道:“可就算所有人不想让我说,我也要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她一步一步朝棘门军走去,扬起捂着腹部左手,手上沾满鲜血。她掷地有声道:“就算下一刻要被幕后阴谋者诛杀,我也一定要将那些真实公之于众――”
她声音比原先还要重,隐隐有种透支生命的疯狂,再没有人敢打断她。
没有人敢背负杀人灭口、戕害公主的罪名。唯一可以的齐公,已经被这向来乖巧可人的小女儿从外见过的一面惊到了,等反应回来,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打断了。
谢婧一直动用内息讲话,使声音可以传遍整个寂静的空地,“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三哥解散平燕军;为了给平燕军留足够的逃亡时间,三哥火烧扶山;为了棘门军不被烧伤,三哥放战车马匹让棘门军后退。
等做完这一切,他在大火里挥剑自裁。是我――”她伸出右手,血水并河水嘀嗒溅地,染红草皮,“用这只手抓住了剑刃,是我拿尸体伪装成他的,求他跟我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们是亲兄妹?别开玩笑了――
那么多兄弟姐妹,又不是一母同胞,我母亲和三哥母亲争宠多年,我孪生哥哥和三哥一直不和,我亲舅舅因为三哥停职削邑,我亲表姐被三哥关进衙门,我和三哥,说是兄妹,与仇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我只要还是个人,我只要还是个有血性有良心的齐人,我就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丧命。你们――”
谢婧伸出一根苍白泣血的食指指着泱泱大军,“你们能吗?”
“不、不能……”小猫三两只低低的声音在静谧的山谷回响,虞旬父闪电般转头,却找不到散落军中的人。
谢婧嘴角一勾,转过身,对齐公行了个大礼,深深拜下,头和双臂埋进草皮中,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我以我血荐轩辕,恳请君父彻查此案。”
“婧、婧儿……”已陷入半昏迷的谢涵像有知觉一样,五指深深插进草皮里,仿佛是要借力站起来,却最终吐出一口鲜血。
“涵儿――”楚楚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君上,涵儿危在旦夕,求你给他找个太医罢。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承担这次事件的责任,那就让我来罢――”
她捡起地上凤头钗,猛地朝胸口戳去,“求君上彻查此案――”鲜血迸射而出。
齐公呼吸一滞。
连虞旬父都是色变。
棘门军是国之精锐,将官多是氏族子弟,但真正的士兵却是国中百姓,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头跪下,也许是楚楚的人,又也许是谢婧的人,但总而言之在三三两两的人跪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最后竟跪倒了一大片,“请君上彻查此案。”
齐公面色沉沉,蜷了蜷五指,又松开,又蜷起。
谢涓没有他那么挣扎,他简直惊呆了,惊呆后立刻疯狂大喊,“太医啊――快传太医――噢不――军医――先军医――”
噫噫……胸口哎,他可不能给国夫人压迫止血,只能接过对方怀里谢涵,给人揉被两次重击的心窝。
齐公最终没有阻拦――
就像他之前虚张声势一样,讲真――楚强齐弱,他是不能就让楚楚这么死了的。
虞旬父也没有阻拦――大势所趋,如之奈何?
他深深看一眼依然趴伏在地的谢婧。
·
·
“嘀嗒”
“嘀嗒”
“嘀嗒”
……
一滴、两滴、三滴……
阴暗的囚室内,东北角破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洞,雨水一滴一滴地坠入,叶猛靠在西南角数着落下的雨水,渐渐皱起脸来――
都一千两百三十九滴了,为什么殿下还是不醒?
东北角的地势高,雨水积成的水洼渐渐蔓延过来,马上就要漫过来了。
叶猛抱紧了怀里人,小心地往后挪了挪。
“咳咳咳――”一阵低哑的咳嗽声响起。
叶猛眼睛一亮,立刻低头,果不其然怀里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最终睁开眼皮。
“殿下!”叶猛惊喜。
“……叶猛?”谢涵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撑地坐起想看看周围,却牵扯到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
他脸色一白,冷汗簌簌而下。
叶猛连忙扶住人,“殿下小心,军医说了,您心脏两次遭受重击,要静养。”
许是疼痛令人清醒,脑海中飞快浮现记忆中最后的声音――有他母亲的,婧儿的,二哥的。
谢涵环视一圈,“刑狱署?”
叶猛连连点头,星星眼,“对呢,殿下你好厉害,一猜就中。”
谢涵:“……”此种境地,实在无心调(戏)教(耍)对方,他默默噎了一口,星眸望向对方,“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去云门?王洋、杨明还有其他人呢?”
“殿下您别担心,他们都去云门了呢。”叶猛见他面色不好,连忙巴啦啦倒豆子,“我走到一半,想到一个鬼主意,就跑回来想代替殿下,然后殿下就可以假装是我离开了。没想到……回去火太大,没有找到殿下……反而被捉过来了。”
说着,他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偷偷看一眼谢涵,仿佛不好意思,只是旋即又满血复活,还笑出两颗小虎牙,“然后我现在又可以照顾殿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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